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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如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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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一个比较出名的诗人,叫作沧田,来我县举办诗歌交流会。沧田一头摇滚巨星似的长发,张口顾城,闭口北岛,文艺气息逆流成河,把个小丰他妈迷得是五迷三道。不出意外地,两个人发生了,然后沧田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再回来,带着她离开这个小县城,去往更广阔的文艺天地。

沧田走后,小丰他妈就满怀憧憬地等待着,她每天都因为自己与诗人发生了如此之深的关系而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她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变成了诗歌的一分子。

小丰他妈等待了许久,沧田却迟迟不来。但小丰他妈不急,她说,诗人都是流浪的孤雁,要给他们足够的回巢的时间。她确信沧田一定会回来,因为临分别时他说得是那么信誓旦旦。在潜意识里,小丰他妈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沧田的妻子,一个属于诗人的女人。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十一。那天小丰他妈文艺气息忽然躁动不可抑制,便前往县城的新华书店读几本诗集发泄一下。在书店比较醒目的位置,她发现了一本沧田诗集,惊喜万分地赶紧抽出来拜读。可刚打开扉页,她就像石化般地愣在了原地,接着脑袋里“嗡”的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本诗集里是附有作者照片的,而照片上的那个沧田,却根本不是跟她上床的那个沧田

换句话说,她被个骗子给睡了。

受此打击,小丰他妈万念俱灰,几度寻死。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里,女人被睡过一次就沦落成了“破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当年追求她的那些小年轻们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了“搞破鞋”的名声。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就是小丰他爸。

小丰他爸不在乎什么破鞋不破鞋,只要穿着合脚就行。按说,就他这样的形象,个子不高,双颊无肉,身材薄得跟个门板似的,小丰他妈是根本看不上的。但顶着一个“破鞋”的名号,她也没资格挑挑拣拣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丰他爸对她来说是一个救星。

然后,两个人就勉勉强强地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苏小丰。据说苏小丰生出来的那天,他妈脸上没露出一丝笑容。从一开始,她就因为自己怀的不是一个诗人的骨肉而耿耿于怀。

文艺女青年这种病,有时候生个孩子也好不了。苏小丰降生以后,小丰他妈越看他越不顺眼,只因为他没有继承诗人的血脉和气质,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小丰他妈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毁在小丰和小丰他爸身上了,是这两个男人,牵制了她,绊住了她,让她此生再也无法与诗人结缘。

在小丰五岁的时候,他妈终于忍受不了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世俗生活,离家出走前往更广阔的文艺天地去了,从此杳无音信。只剩下小丰和他爸两个人相依为命,他们干脆从县城搬到了镇子上来,离文艺的世界更远了一步。也许他爸天天闻着牛粪、庄稼、化肥袋子的气味感觉活得更踏实一些。

但小丰是怨恨的,怨恨他妈为什么就这么狠心抛他而去,怨恨他爸为什么一点都不文艺,拴不住他妈的心。但我有一次听我们的语文老师说,小丰他爸矮矮的、瘦瘦的,像一条风干了的咸鱼,这本身就是一种诗意,他身上充满了乡土文学应有的气息。

我们都听不懂,不过苏小丰记住了,每年过年他都会买些东西,去语文老师家里拜年。

4

少年总要长大,爱打游戏的苏小丰勉勉强强地考上了县城里比较差的高中。在选择分科的时候,他出于对文艺的向往和渴望,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学校里比较差的文科。然后就跟我分到了一个班里,也算有缘。

我们那个高中,几乎谈不上什么学习氛围。大家都知道在这所学校里考上大学的概率跟中双色球的概率差不多,于是该混社会的混社会,该谈恋爱的谈恋爱,小丰也继续重操旧业。不过经历了几年的巨大变革,那个时候已经不流行街机了,网吧开始大行其道,小丰一下子就陷入到了网络游戏的海洋中,不可自拔。他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每天夜里等熄灯之后翻墙出去上网。经过一年多的锤炼,小丰的技艺愈发精湛。两米多高的墙头,他十米之外一个助跑,脚下一蹬,双手一扒,轻轻松松就攀了上去。在体育课上他曾给我们展示过这一绝技,简直犹如特种兵一般。

进入高中以后,苏小丰极少回家,他白天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晚上在网吧里熬夜厮杀,作息极其有规律。而我因为没有那么多嗜好,周末回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有一次经过苏小丰家门口的时候,小丰他爸出来跟我打招呼:“小乾啊,你回来啦。”

“叔。”我喊了一声,急忙下了自行车。

他往里让我:“看你骑得这身汗,进来歇会儿吧,喝口水。”

我把自行车扎在外边,跟着他进了院子。他走在我前面,拿着瓢给我舀新从井里打的水。忽然间,我感觉他的背影苍老了许多。我脑中对他的印象,还固执地停留在他去游戏厅揪着苏小丰的耳朵往外拽的时候。但现在的他,两鬓开始斑白,背也驼了许多,说话慢声慢气,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急躁。

他把水递给我,问:“小丰现在学习怎么样”

我只顾喝水,没有搭腔。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我总不能对他说小丰虽然学习不咋地,却有一把屠龙刀可以呼风唤雨吧。

他也许知道了问也是白问,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指望他能好好学习,回头能考上个大学,有文化,有知识,那样他娘也不会看不起俺爷俩了。”

我知道小丰他妈的故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小丰这孩子,已经快一年没回家看看了。”

我把头埋在瓢里,装作喝水的样子,深深地沉默着。他一共对我说了三句话,可每一句我都无法回答。良久之后,我把瓢放下,站起来说:“叔,我回去了。”

“好”他看着我,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虽然苏小丰极少回家,他爸却每隔两个月去一趟学校,给他送去生活费。而苏小丰就拿着这为数不多的钱去打怪升级、呼风唤雨,在另一个世界里追求自己的人生。用一句白领点的话说:我不是在宿舍,就是在网吧;我不是在网吧,就是在去网吧的路上。

我本以为苏小丰会一直按着这种轨迹走下去,浑浑噩噩地消磨掉自己的青春,混个高中毕业,然后像大多数村里的年轻人一样,随便找个厂子出去打工。因为我见了太多沉迷于网络游戏中的人,他们就像吸毒一样,不可自拔。但一次“见鬼”的经历,却彻底改变了苏小丰的人生轨迹。

那天,小丰刚拿了一笔生活费。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下了晚自习后,苏小丰先回到宿舍洗了个脸,吃了桶泡面,气定神闲,养精蓄锐,等到夜里学校保安都睡了之后,他照例翻墙出去上网。可奇怪的是,他墙翻了一半就拔足狂奔而归,面色古怪,我们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脸色铁青得可怕。这一下可把我们吓到了,同学们都说他是见鬼了。

我们那个学校,原本就是在乱葬岗上建成的,后来操场在翻修塑胶跑道的时候还挖出过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尸骸。所以苏小丰越不说,我们就越害怕,一下了晚自习之后谁也不敢没事出去瞎溜达了,要么在教室里看书,要么回宿舍睡觉。那一次见鬼的经历后,苏小丰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也不出去上网了,而是一改往日的操性,刻苦读书,努力学习,成绩一点一点地往上提。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成了学校里考上大学的为数不多的文科生之一。

5

上大学后,因为天各一方,我就极少见到小丰了。只是零零散散地听说他恋爱了,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然后,有了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我曾经在他的qq相册里见到过,眉宇之间与他神似。而彼时,距离小丰他爸因病逝世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

去年夏天,高中母校校庆,很多同学都从外地赶了回来,其中就包括苏小丰。他现在是一家文化投资公司的副总,也算是不枉他当年追求文艺的初衷。作为比较杰出的校友代表,苏小丰还在校庆大会上发了言,也算给母校毕业的一贯失败的文科生们正了名。

吃完校庆宴后,我们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又相约晚上去练摊,直喝到晚上十一点。大家都喝多了,说起上高中时的种种往事,不胜唏嘘感慨。忽然有人提到苏小丰当年“见鬼”的事情,便好奇地追问道:“小丰,你那天晚上溜出去上网,墙翻了一半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可怕,你到底看见了啥”

小丰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看见了爸爸。”

那天下午,小丰他爸来学校送生活费,错过了最后一班回镇上的车。他舍不得住旅馆,就在墙下坐了一夜。

小丰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一如很多年前,他在游戏厅里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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