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非典的兵荒马乱(2/2)
莫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像一个母亲看着乱发脾气的孩子。
魏鹏乱吼了一阵,好像也被莫兰的表情吓怕了,他号了一嗓子,夺门而出,留下了一地的饭菜狼藉和仍旧站在原地发愣的莫兰。
在众人的惊愕中,周晓正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花怒放,他感觉终于报了一箭之仇,有一股爽意从脚底板上直冲上来,钻进了天灵盖。在那一瞬间,曾浩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更加高大伟岸起来,他感觉他的浩哥简直就是诸葛在世,凭借小小之计谋,就可以左右天下之局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强悍如莫兰者,也不过是挡在雄图霸业前的一个区区弹丸。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这场艺术系与经管系之间旷日持久的争斗,终将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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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晓正的描述里,莫兰坚强得就像磐石一样,面对摔盘子夺门而去的男友,眼神冷峻,一声不吭。
但还有一种说法,说莫兰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有人看到她从食堂出去后哭了。就躲在后面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抹眼泪,前襟都哭湿了。但她还是顽强的,泪流成那样也是一声不吭。
消息传回总部,老卢叹了口气说:“浩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算是作了一笔业啊。”
曾浩反驳道:“谁拆婚了他们结婚了吗男女朋友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老卢就没换过女朋友从一而终再说,我这么处心积虑的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艺术系的兄弟们”
老卢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头去玩帝国时代了。
曾浩也沉默了,他靠着床发了半天愣,最后终于振作起来,在qq群里发布了一条重要通知:“艺术系所有男生明天上午九点在宿舍楼下集合,夺回林荫二道。”
这便是曾浩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借由这一步,艺术系将重新取得林荫二道的占有权,而他的“学生会主席”这一概念也将由此更加深入人心。
计划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我们艺术系要重新夺回林荫二道的当口,意外发生了。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曼曼忽然打来电话,哭着说出事了。v里跟一伙社会青年发生了争执,还打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顿时睡意消失殆尽。
周晓正要多叫点人过去帮忙,但曾浩害怕事情闹得过大无法收场,只喊了我们相邻宿舍的六七个人。学校门口警卫室一看我们好几个,更不敢给开门了,只说现在处于封校期间,一律不得随意出入,害得我们也翻学校墙头才跳了出去,黑灯瞎火的差点没把我给摔死。也不知道曼曼跟魏鹏哪来的浪漫劲,这么高的墙头也阻挡不了他们唱歌的热情。
跟社会上的人打架是大事。在学校里别管怎么闹,最起码还有校纪校规在那摆着,谁也不敢太过火了,弄不好就会被开除。但社会上的人不一样,尤其是混夜场的,经常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亡命斗狠,学校那点处分倒显得无足轻重了。我只感觉魏鹏和曼曼摊上了这事,凶多吉少。
我提醒道:“浩哥,咱们要不要先准备点家伙”
“在校外打架可是大忌,”曾浩摇了摇头,“今天晚上,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
我靠,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七八个社会混混正在ktv的大厅里吓唬魏鹏和曼曼,一个脖子上刺了一朵玫瑰的光头说:“你俩听好了,今晚上不拿出两万块钱来,这事咱们没完。”
曾浩走了上去,也顾不得摆造型了:“这位大哥,你能不能”
“你他妈谁啊”他睥睨着我们,嘴里叼着一根烟,胸前的披衣还敞着怀。不得不承认,他屌屌的样子简直就是另一个曾浩。
曾浩说:“我是他们的学生会主席。”
“主席呵呵,还他妈总理呢你你知道我跟谁混的吗”
“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听好了长顺哥,知道吗”
我们一帮学生,谁知道长顺哥是干吗的啊。但不管怎样,曾浩都得始终赔着笑脸说:“是这样,大哥,你看,我们都是穷学生,平时一日三餐都得算计着花,哪有那么多钱啊”
“没钱我不管,反正两万块钱是一个子也不能少。”光头叼着烟坐在了吧台上,几个服务生吓得躲到了一边。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哥,凭啥是两万块钱啊,有啥讲头吗”
“废话,当然有讲头”光头扯了扯自己的皮衣,“看到没,领子被那眼镜给撕破了我这皮衣意大利进口的,修补一下两万都是少的”
我向蜷缩在沙发上的曼曼和魏鹏看去,曼曼哭得梨花带雨,魏鹏的眼镜不知道飞哪去了,脸上肿了好几块,嘴角还有些渗出来的血丝,明显也是反抗过了。来之前我们已经了解了大体情况,是这几个混混调戏曼曼,魏鹏忍无可忍才跟他们动的手,没想到反被他们讹上了。我说:“大哥,你的皮衣是破了,可我们同学伤得更重。”
“活该,谁让他跟我们动手的”光头站起来,把我拨拉开,戳着曾浩的肩窝子说,“学生会主席是吧我告诉你,没弄死他就是给你们面子。”
我们几个上前就要动手,这个时候曾浩还想着息事宁人,朝着我们吼道:“别动”话音刚落,一个人就踹开ktv的大门,大踏步走了进来。我听到魏鹏看见救星似的喊了一声:“莫兰”
没错,是莫兰,她瘦削的身躯仿佛蕴藏着炸药一般的力量,径直走到光头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记摆拳,正正打在对方的下巴上。“啪”一声脆响,光头浑身晃了晃,然后像面条一样倒在了地上。
这姿势,忽然有几分强烈的即视感。我猛然想了起来,前几天周晓正刚刚这么倒过一次。
这一下子,不动手也得动手了。双方都愣了一下,随即大打出手。有了莫兰的加入,我方战力呈几何倍增长,立刻呈现出一边倒的压倒性优势。v的大门,这帮混混要是跑出去一个搬救兵的话,我们这些人今天晚上算是交待在这里了。天津卫势力盘根错节,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学生能够对抗的,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几个混混全部放倒,然后迅速撤回到学校,才是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那个被莫兰一拳打倒的光头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地上摸了一个啤酒瓶子,踉踉跄跄地朝着莫兰的后背扑了过去。
“我草,危险”我大喝一声,想要去阻挡,却鞭长莫及。千钧一发时,曾浩猛地冲了过去,扑倒了莫兰,那啤酒瓶子就在他的脑袋上炸开了花,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我们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曾浩转过头,艰难地看着袭击他的光头,想说点什么,却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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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浩被砸倒之后,对方也不敢再恋战,草草撤兵。莫兰咬着嘴唇,毫不理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魏鹏,抱着曾浩就冲出ktv,横在大马路中间,生生地拦下了一辆载客的出租车。
这才是真正的女汉子。
曾浩伤势并不重,只是脑袋上开了瓢,暂时晕了过去,或许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送进医院包扎后,还需要住一个晚上留院观察一下。莫兰让我们都回去,她一个人留下来陪床。
我们走出病房门口的时候,周晓正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回头说了一句:“有你在,我放心。”
据曾浩后来回忆说,早晨天亮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发现莫兰正侧躺在他身边睡着,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小猫,短短的碎发遮盖住了脸颊,在阳光下散发出金黄的光彩。她的眼睫毛很长,轻轻地抖动着,好像在做梦。曾浩心里动了一下,似乎看到了春天。
曾浩的春天来了,工大的春天也来了。就在那一天,封校禁令解除,肆虐一时的非典终于消退了。学校里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在里面圈了这么长时间,他们都给憋坏了。随着封校禁令的解除,艺术系与经管系对林荫二道的争夺也失去了任何的意义,双方为之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成了一个虚妄的笑话。
为了庆祝封校禁令解除,应校方之邀,大梦乐队决定在主楼前面的广场上现场表演。之前几天彩排的时候,莫兰每次都到场观看,为乐队主唱曾浩加油打气。曾浩倒是得意了,不过周晓正不知道是不是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莫兰手就开始抖,敲的鼓点没一个在调子上,引得我们一片嘘声。
最后一次彩排完后,曾浩送莫兰回女生宿舍,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曾浩刚要离开,早已等候多时的魏鹏就醉醺醺地走了过来。
魏鹏站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满身的酒气,头发凌乱不堪,衬衫敞着前襟,双眼通红,瞅着喝了得有不少。他直直地盯着莫兰,手指着曾浩,嗓音嘶哑:“你们俩,什么关系”
曾浩说:“你跟莫兰都已经分手了,我们什么关系关你屁事”
“姓曾的你他妈耍我”魏鹏像疯了似的上前抓住曾浩的衣服领子吼道,“你他妈耍我耍我”
曾浩使劲把他推开:“你把话说清楚,我耍你什么了”
“曼曼是你派过来的,对不对我跟莫兰的分手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对不对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跟经管系争夺林荫二道,以便下一届能连任学生会主席,对不对”
曾浩愣住了,没想到魏鹏把这些事全兜了底。只能是曼曼,曾浩万万没想到,曼曼竟然出卖了他。
莫兰看着曾浩,一字一句地问:“是这样吗”
曾浩不愧是影帝级的人物,要换了一般人这个时候早蒙了,但他还能从容应对:“莫兰,你想听真话好,我告诉你。曼曼确实是我派过去接近魏鹏的,但根本不是为了夺什么林荫二道当什么学生会主席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莫兰,自从那天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被你深深迷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生,那么潇洒那么利落,那么英姿飒爽,从那天开始,我就对自己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得到你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离开魏鹏这个三心二意的浑蛋他根本不配你你应该是属于我的才对”
任何女生听到这样颠覆性的表白都会被震撼,莫兰也不例外,她刚才还有些发怒,这个时候又愣在了原地。
魏鹏嘶吼道:“撒谎你撒谎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曾浩,你才是浑蛋”说完他又抓着莫兰的衣服跪了下去,眼泪都流了出来,“莫兰,我错了,我不应该跟你分手,我不应该离开你,我没想到那天晚上你会去救我,我知道最心疼我的人还是你。莫兰,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我求你了”
宿舍楼下围观的人已经站了一圈,魏鹏却不在乎,就那么涕泪齐流地哭诉着。莫兰轻轻地甩开了他的手,又看了看曾浩,说:“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再见。”
莫兰说完就上了楼,留下了心虚不已的曾浩和跪在地上哭号不止的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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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浩去找了曼曼。
在曾浩面前,曼曼妆都哭花了。
曾浩本来是想痛骂她一顿的,但忽然间,他感觉自己了解了曼曼。沉默了半晌,曾浩叹了一口气,说:“动真情了,是吧”
曼曼哭着说:“从我在ktv里被调戏,他冲上去保护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真的喜欢上了他”
曾浩说:“于是,你就把我给卖了”
“对不起,”曼曼哭得眼睛都红了,“浩哥,对不起”
曾浩摆了摆手:“算了,我摆你一道,你摆我一道,咱俩扯平了。你既然喜欢魏鹏,就跟他好好的吧。”
有些颓然的曾浩必须要抖擞起来,因为大梦乐队的现场演出就要开始了。作为主唱,他是整个乐队的灵魂,他要是萎了,整个乐队也就萎了。况且这次演出还是校方的意思,为了配合封校禁令的解除,颇有些“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意味。如果这次演出搞好了,将会成为大梦乐队进军天津商演圈的敲门砖。所以什么都可以搞砸,唯独这次演出千万不能砸。
因为浩哥的关系,我们艺术系的人都来到了现场捧场。演出开始的时间大约是在黄昏,太阳还没下山,灯光就已经亮了起来,引得大家一片躁动。大梦乐队的人一色的皮衣装扮,酷到不行,尤其是曾浩,一身机车装扮再加上一副墨镜,简直帅到没朋友。aeoesea。等贝斯手试好音,曾浩就朝着周围观众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演出正式开始。
也许是因为没看到莫兰的缘故,周晓正那铿锵雄浑的鼓声又响了起来,打得特正。随着我们的欢呼,曾浩正要张口开唱,忽然听到“砰”一声闷响,随后是麦克风发出的刺耳的杂鸣。周围的人群一下子乱了,大家都惊叫着四下逃开。周晓正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和身上全是喷溅的鲜血。他面前的架子鼓已经被砸塌了,上面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魏鹏跳楼了。
根据后来现场的目击者的说法,就在乐队开始演出的一瞬间,魏鹏从主楼十二层的窗户上凌空跃下,张开双臂,他向下跌落的姿势就像一张飘在空中的纸。
在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了,猩红猩红的。目睹了这一场景的我好几天都没缓过神来,像做梦一样。
学校开始连夜调查,公安机关也参与了进来。就在这个时候,莫兰忽然扛起了所有的责任,她以魏鹏前女友的身份成了整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后来学校查明,魏鹏系因与女友分手,意志消沉,一直想不开遂选择自杀身亡。虽然如此,为了给学生家属一个交代,学校还是做出了开除莫兰的决定。
莫兰走的那天,我们几个都去车站送她。在要上车的时候,曾浩一把拉住了她,哽咽着说:“莫兰,这对你不公平。”
莫兰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这世界本就不公平。”
曾浩摇着头:“莫兰,你等着我,我毕业之后就跟你结婚。”
她却摇了摇头:“浩哥,已经晚了。”
“不,不晚,”曾浩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莫兰,你不要忘了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
她笑了笑,抽出手,转身上了火车。
曾浩大哭。
我从没见他那么哭过,既不倜傥,也不潇洒,哭得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在那一瞬间,艺术系学生会主席、北方油画评选一等奖获得者、大梦乐队主唱、系生活部部长兼寝室室长那些头衔像斑驳的墙皮一样,从他身上剥裂开去,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他跟我们一样。
那一趟火车带走的,是一场毅然的诀别。自那以后直到毕业,莫兰也没有给他写过信,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曾浩彻底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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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眼,到了2009年。
2009年,我们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约在母校聚会,当年的风云人物曾浩也来了。经过几年在社会上的磨砺,曾浩早已成为一个中规中矩的职场人,穿着得当,谈吐注意分寸,甚至有些不苟言笑了。只是从他抽烟的姿势中,偶尔还能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影子。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醺醺然,周晓正忽然问道:“浩哥,你又见过莫兰吗”
我看到他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说:“没有。”
周晓正跟我们不一样,他就是天津人,毕业之后留在了这座城市,熟悉这座城市的一举一动,能比我们接触到更多这座城市里的人。他说自从那件事情以后,莫兰就回了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天津,不过那都是我们毕业之后的事了。现在她在一家拳击俱乐部里做教练。
我们几个都怂恿曾浩过去看看。
吃过饭后,我们找到了那家拳击俱乐部。我跟周晓正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就在门口站着,让曾浩自己进去。
当时应该是正值午休,曾浩走进去的时候俱乐部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莫兰一个人在那里拿着手靶,在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打拳。时光已经过去了许久,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像以前那样,碎碎的短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金黄的光彩。
看到有人进来,莫兰先是愣了一下,停顿了数秒之后,她笑了起来:“浩哥你怎么来了”
曾浩有些局促,他拽了拽衬衣领子上的领带,说:“正好来天津出差,他们说你在这儿,给了我地址我就来看看。”
“哦。”莫兰应答了一声后,双方都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里。这时正在打拳的那个小孩子走过来,朝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
我立刻惊了一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张面孔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搅动着以前那些早已沉淀的记忆。
莫兰招了招手,小孩子跑了过去,抱着她的大腿撒娇道:“妈妈。”
曾浩也觉出了什么,吃惊地问道:“这孩子”
仿佛是为了证实曾浩的猜想,莫兰说:“这是魏鹏的儿子。”
曾浩愣住了。
“在魏鹏出事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离开学校,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我在车站送你的时候你对我说,已经晚了”
莫兰点点头,把撒娇的孩子抱了起来。孩子在她怀里格外地安静,睁着怯生生的眼睛看看曾浩,又看看我们。那眼神,宛若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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