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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丹阳回来时,就知道阿舅是太子少詹士,因为当时押我回京的除了辛酉仁,另一个就是阿舅,他们分别是为太子和相王办事。但岐王要杀的只是太子,他答应过我不杀阿舅,可是有太多意外,太多无法预知,昨夜阿舅拼死护住太子,而我又晚到一步,以至于以至于阿舅为救太子而死”虽然这不是事实,但抚悠觉得这比阿舅为岐王接近相王被岐王误会手刃死后不得正名还好接受些,她相信九娘的勇敢坚毅,但她毕竟怀有身孕,不宜悲伤刺激过度。
杜九娘默然良久,道:“岐王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和你阿舅的媒人,想不到他竟背叛岐王,他还一直瞒着我”“阿舅释褐时就为东宫雠校,只不过后来太子派他襄助岐王,说到底,他也是不忘旧主,甚至左右为难罢了。”果然抚悠这番谎话在已经接受了丈夫身亡的噩耗的杜九娘那里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打击了。两人默坐一阵,九娘道:“你放心,我腹中有你阿舅的孩子,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留下的骨血,我会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想必岐王现在也很需要你,你不必陪我。”
九娘的深明大义简直让抚悠心疼,可她,回不去了:“九娘是要赶我走吗我来这里不是要陪你,是因为我无家可归。”杜九娘这才想到,岐王杀了她丈夫,也是与抚悠有了杀亲之仇,抚悠不愿住太极宫,不愿回弘义宫,辛家更从来不是她的家,也唯有舅家算是个安身之所了。九娘唏嘘:“我知道你现在对岐王说不清是爱是恨,可是恩是仇又岂能称斤论两我长你几岁,只劝你两个字唯心。”
唯心。可她就是听不清自己的内心
抚悠沉默,杜九娘道:“有件事,我得求你。”“自家人,何必言求”九娘问:“你知不知道岐王府如何处置昨夜被杀之人我想把贺郎接回来,亲自安葬。”抚悠想了想,这是大事,便起身道:“我去与岐王说。”就算他不承认阿舅是为他做事,看在九娘面上,这件事也不能不答应。九娘见抚悠这就要走,喊她道:“等等,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城中正戒严呢,明日吧。”抚悠只道“不妨碍”便匆匆离去。现在只要能让她为阿舅做事,为九娘做事,无论什么,她心里都能舒服些,好像赎罪。
李忧离在太极宫武德殿与众人秉烛商议应对突厥之计,听说抚悠来找他,犹豫了下,让她等候。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抚悠暗以为李忧离故意躲她,气恼之下不顾阻拦闯殿,把围坐在舆图旁争论地火热的众人惊了一惊,她自己也羞红了脸,觉得每一道目光都似针扎,想要逃走:“不知大王正在商议要事,我”李忧离不慌不忙地命人将作战图收好,语气虽不甚热切,倒也带温情,只是再多温柔也抵不住这一句是在逐客:“你来找我,一定是有事吧,我这里还很忙,有什么,就快说吧。”
既如此,抚悠也开门见山:“只一件事。我去见了九娘,她想把丈夫接回安葬,大王看在九娘有功于岐王府的份上,就答应她吧。”李忧离皱眉,看了眼乔景,后者上前行礼道:“回王妃,六月十五日死于承庆殿的原东宫、相王府侍卫,许其家人将尸首领回安葬,但原东宫、相王府官署,为谋反从犯,暂停尸北郊,如何处置待庶人宗长、庶人君儒入葬后再议。”抚悠目视李忧离:“这么说,大王不答应了”李忧离别过头去,乔景尴尬道:“总不好因贺兰长欢是王妃舅父,就与他人不同。”抚悠心中腾地窜起一团火,但不能发作,只强作镇定,问道:“不知我交予大王的东西,大王看过没有。”李忧离轻轻掀了眼皮:“这是第二件事了吗”抚悠被噎得说不出话,李忧离接着道:“是否归还贺兰长欢的尸首,看没看过你交予我的东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岐王妃。亲口说过的话,不要这么快就忘记。”
抚悠委屈得想哭,李忧离从不曾这样对她,她享受惯了他的宠爱包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君若无意我自来去的潇洒高傲的辛抚悠,却不知道他的冷漠无视会让她这样难过。想说什么,可牵动嘴角就要扯下泪来,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好吧,我可以答应你。”就在抚悠转身欲走之际,李忧离忽然改了主意,不过他又道:“但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这是一场交易。
一日一夜,深入晋国境内的突厥主力在长安城外三百里的豳州得知了十五日的政变,盟友谋反被杀的消息在军帐中引起热议。有人认为突厥大军深入,为了推进进军速度和本身攻城能力不强,沿途并没有攻打城池,这导致他们的后方补给存在隐患,而相王既死,岐王又夺回了兵权,李忧离此人狡猾奸诈,又擅长骑兵作战,与他硬碰硬不一定能讨到好处,不如就此折返,途中抢夺些牛羊人口,也不虚此行。虽然也有人认为不应视岐王如猛兽,主张继续进兵,但单纯的勇气和热血并不能团结所有人的想法。
听到后退的声音,玉都兰可汗不再像曾经那样容易暴躁,他安静地大口吃肉,听所有人抒发完意见,用羊皮擦了擦手,端起一大碗酒“咕咚咕咚”仰头干了,将碗撴在案上,抹一把下颌和胡子上的酒,起身走到大家中间。“李忧离放出这个消息,说白了,就是要吓唬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让那些胆小的人逡巡不前,甚至主动后撤。可你们想过没有,晋国宫廷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李忧离虽然胜出,但朝廷的官员都心服于他吗地方的守将都听命于他吗老皇帝还在,他们会不会左右徘徊,不知所从,或者无心抵抗,或者明里暗里与我们合作讨好老皇帝一句话,李忧离维护内部稳定尚且无暇,哪有精力对付我们华人狡猾,用兵最讲究虚虚实实,蜀国的叶护丞相就曾经用一座空城骗退了魏国的二十万大军。如果我们十几万突厥勇士被一个名号吓退,那不只是懦弱,更是愚蠢”
“虽然此次进军,与此前计划稍有出入,但如果我们能在政变三天以内攻到长安城下,晋国内部不稳,措手不及,形势对我们不是更加有利吗”玉都兰转身拔出羊骨上插着的金刀,走到舆图前,指画道,“长安城近在弓矢之内,如果突厥人不利用好这天赐的良机,连天神都要降罪于突厥”
“哆”一声,金刀直插长安
抚悠因答应了李忧离为他做一件事,而这件事李忧离要在与众人议事完毕后再交代给她,她便暂留在了太极宫。殿内燃着极浓的香,抚悠不喜,但宫女说这是安神用的香,起初不适,多闻闻就好了,且捧过一只香炉让她嗅。抚悠深深吸了一口,不觉特别,于是又用力吸了几口,渐渐觉得头有些晕,心中还想:“这安神的香草是直接让人昏睡过去吗”便被宫女扶着坐在案几前,香炉也放在了案几上,抚悠先是以手支颐呆呆望着,渐渐有些不支,这时宫女问:“王妃是否口渴”她好像是点了头,也好像没有,但宫女拿来一物,抚悠已经不能分辨,只听宫女说是荷叶吸杯看着像是,有一个长长的嘴。她含住用力吸了一口,却似乎只吸到一口气,有些呛人的气,她咳嗽起来,宫女抚着她的背说:“莫急,慢慢喝。”于是,她又用力“喝”了几口,口渴的感觉确实消失了,而且不知为什么连身上都轻快起来。
宫女拿走了吸杯,换了一只香炉在案上,抚悠侧头枕着手肘趴在案几上,手指轻轻播弄游丝般的香烟,就这样看着,慢慢竟觉得那烟着了红的、紫的、蓝的、绿的色彩,她惊奇地抬起头想看个清楚,却觉得有些使不上力,眼前的事物在晃动,不知道是她在晃,还是地在动,但她并不因此惊惧,反而觉得有趣,那些所有的悲伤、难过似乎一扫而光,不,此时的她已完全不知悲伤、难过为何物,她嗅到青草的芬芳,美酒的醇冽,甚至桃花的颜色也是可以嗅到的,而阳光阳光和他一个味道
“高兴吗”那个阳光一样的味道从身后接近她,抱住她。抚悠反身手搭上李忧离的肩,踮起脚尖,身子与他贴在一起,她痴痴地笑:“为什么不高兴”李忧离皱着眉,眼睛里闪闪发光,现在的抚悠是如此快活,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忧伤。“你为什么难过不想跟我在一起吗”她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他却将她一把搂住,紧紧搂住:“你爱我吗”霸道掩盖之下是真实的脆弱。她却笑如银铃:“爱啊,最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