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11(2/2)
贺倾杯跳下马来,瞥了抚悠一眼,道:“阿嫣也是饥荒年里被父母卖了的。”
抚悠心下一沉:舅舅的语气不是责备,而是失望,是对她自以为是和不问缘由,随意责难他人的失望。抚悠心下羞愧万分,阿嫣却抹抹眼泪,反而安慰她:“三娘,我没事。”抚悠握了她的手,二人无言。
车队一停下,饥民就围了上来,贺倾杯走到一位老妇跟前,问道:“阿婆,这样的饥民垣县有多少”
那阿婆佝偻着身子,颤巍巍道:“郎君好心,地荒了好几年,年年都是要饭的老人孩子,也不知有多少。”
“我们要北去石州九凤山,路上还有饥民吗”
“郎君问得巧,老妪家正住在九凤山下,一路乞食过来,我们听说朝廷在洛阳有两口大仓,里面有吃不尽的粮食,所以都往河南赶,这里聚得人算是多的了。”
“县里没有人管吗”他问的是垣县管不管流民涌入洛阳,依往年成例,各地饥民是严禁涌入京畿的。老妇却是误解了,边以袖拭泪边道:“差役们只管拿人催租,哪里管人死活”
贺倾杯也只得默然,施了一礼,道:“多谢阿婆。”转身对小仆思慎使个眼色。
思慎会意,跳上一辆载货的马车,对四周饥民大声喊道:“各位阿翁阿婆娘子们,我家主人好心,给你们备了蒸饼。你们排好队,人人有份,不要争抢”说着将盖在车上的麻布草席一掀,里面露出满满的、白花花的蒸饼,引得数日不得饱食的饥民垂涎欲滴。
“排好排好,不许抢你那阿翁不能让着阿婆娘子们吗”“你那汉子腿是断了,可也不能跟老人女人抢呀”“你,就你,拿了一回了吧,别太贪”三十多个护卫车队的健仆此时维持着秩序,粗鲁是粗鲁,倒是管用。不然他们就是搬座大仓来也不够饥民哄抢。“那小崽子一人拿那么多作甚”健仆揪了一个男孩的耳朵,那孩子一人揣了三个蒸饼。孩子又急又痛,眼眶发红,却死死护住怀里的蒸饼,不肯把多拿的放回去。他大声叫道:“我阿婆阿娘都走不动了”道边已有不少人饿得奄奄一息,不能动弹了。
于是抚悠和阿嫣拿了水和蒸饼,散与歪倒路边的饥民。贺倾杯却只在一旁看着。
一车蒸饼最终分去了大半,思慎又跳上车去大喊:“分了蒸饼,就不要去洛阳了,你们进不了洛阳,朝廷也不会开仓济民。给你们指条明路,向北,往河间、渤海,向东,往鲁郡、琅琊,那里才有饭吃”
饥民们拜倒称谢,又将车队堵了一会儿,才渐渐散去。
车队离了饥民,抚悠不肯再坐回车里,而是骑上了自己的火鹞子,与贺倾杯并辔同行。
“原来阿舅早有准备。”抚悠心下倒是埋怨多于赞赏:干嘛不早说,害她急得像个傻子。
贺倾杯但笑不语,倒是小仆思慎在边上挤眉弄眼、怪里怪气地说:“带着个善心的小娘子就是啰嗦哟。”抚悠瞪他一眼,冷不丁举鞭抽了思慎的坐骑,那马长嘶一声,飞奔起来,思慎惊得大呼:“啊呀我说三娘善心是好话,三娘怎么”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一是思慎跑得远了,二是后面三十几条壮汉一起笑起来,那声音也是“轰隆隆”雷声一般。“让思慎去当斥候。”贺倾杯道,众人又是大笑。
抚悠的心思却不全在笑闹上:长安有乞丐,以城南最多,每每都被坊内武侯驱赶。可这么庞大的饥民队伍却是没见过。她从长安入洛阳,住的是舅舅的伊阙别业,交往的是洛阳的达官显贵,看到的是锦衣玉馔、歌舞升平、花团锦簇,却不料洛阳之外竟有这样一番景象,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河东去年遭了灾吗”抚悠问。
“天灾倒在其次。男丁都去修宫殿、禁苑了,连中男都不放过,只要被抓去,就别想回来,要么累死,要么把宫殿、禁苑修完。可修完了宫殿和禁苑,谁知道又要修什么皇帝的欲望总没有穷尽。百姓家中只剩老弱妇孺,有田无人耕,眼睁睁看着良田荒废。余量吃尽了,年年到了青黄不续的时候就闹饥荒。你在河南府没看到饥民,也并非那里徭役田赋轻,而是洛阳周边的流民早被官府驱散,官道上也绝不许见尸骨,总之不能惊扰天子脚下的升平。没奈何,许多人只好到外乡乞食。”
抚悠若有所悟:“我说这一路荒荒凉凉、人烟稀少呢可朝中就无人知晓,无人进言吗”
“皇帝不想知道,谁说真话谁丢官爵掉脑袋,还有谁敢说”
沉默一阵,抚悠问:“思慎说的河间、渤海、鲁郡和琅琊,可是有人造反了”
贺倾杯点头:“不止这四地。河北、河南、淮南、山南都有,河东本地也有,只不过目前以河间、渤海、鲁郡、琅琊四郡声势最大,有足够的能力接纳流民。这么说吧,梁国好比一条大堤,已经布满蚁穴。”
“我同阿娘时常与那些贵妇宴会,却没听她们说起过。”抚悠道。贺倾杯叹气:“皇帝讳疾忌医,朝中大臣尚不敢妄言,谁敢当众议论只在私下惶惶不安、各谋退路罢了。”
抚悠不解:“若惶惶不安,还有心思歌舞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