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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风也晓得这个姿势不很受看了,鬓发乱着,十指一痕一痕的,裤衫陋敝,心下也疼。若为他师兄瞧了,是会笑煞的。聂风就停了停,看水在桥东,有先生凭阑坐着,逗弄几副骨头,孤零零,新发了桃李,开得很疏狂。聂风咧嘴一笑,岩洞下两声鞭响,缓缓过得数百怨鬼。
聂风动了动,寒凉一记已添在他肩上,双手没了,连正一正衣冠都不成。他狼狈,却不得不叫他师兄看见,就拼命拧了身,一眼瞧定那个霜发的,笑罢,只唤一句:“云”
“师兄”两字却叫新雪三寸没顶,埋了。
他师兄没扭头。聂风眉目都枯了。他还剩一分气力。他想:师兄,我唤你呢。你怎么不看我,你怎能不看我。你不看我,是忘了我么你被剔了阴骨,已经忘了我了。
帝释天的那些话,一刀一刀的,迟迟剐他的心来了。
究竟过去二十年,他这一句相唤,从来不曾为谁辜负落空过。奈何今日独角戏,没了应和,聂风手生,学他师兄给自己回上一声:风师弟。
可惜唱不好,仿得不像。调子太凄楚。还是要他师兄来叫,消闲的,冷冰冰的,三个字,风师弟。但话中的情谊,只说给有意思的人听。聂风听了不得不笑,一笑起来折了那双宜怒宜喜的眼睛。
他会说:“云师兄。”
“你,笑什么”
“云师兄。”
“我看见你笑了。”
聂风到此也笑了。然而就只一刹,连这个笑,都给冻住了。
两鬼呜哩呜哩来捞他。
牛头马面甩完了鞭,见着有鬼停了停。牛头瞧得真切:“是那个云”
马面嘿嘿鸣了两声,凑前与他问:“你干嘛停了”
因着这个鬼与别家不相仿的。但凡新鬼叫人摘了阴骨,旧事都不很能记省了,也怕黄泉凌迟之刑,成天哭得惨。可他往奈何水里浸着,忒硬气了,一声没吭。泉乡里未得纪年,全仰仗桥上花来忆取。今时早梅放了,一月过了,明朝桃夭灼灼,一月又过,李子杏儿菱叶芙蕖轮过一番,正是半载。
牛头先前还听他囫囵念过什么惊云风师弟之类。罕得竟有一个不那么太有忘性的怨鬼,两差由此得趣,也不怎地为难于他,还与他添了一尊名姓云。待得笑三笑将梅子送与他们吃了两回,云嘴里只剩了一字。
风。
牛头老逗他:“你喜欢谁啊”
他说:“风。”
牛头又笑:“你叫什么呀”
他依旧说:“风。”
牛头愁了,还要勾他:“你死得早,可有舍不得谁”
他仍说:“风。”
名字大抵惦记不住,论什么都是风。
每每他一念起这个,鬼差颇觉好笑,可这霜余日暖,得意春风,统统往川上渡了,叫他说罢,当真向阴寒底处艳了艳,不知怎么个缘由。
今早他伫足,一怔,回了首,隔着一湍水,往岸上瞟。可就这么一迟,一瞬抵一世的,错过了。马面顺他瞧着,见过两个白鬼裹了什么往北去了。莫名稀奇,问他:“你看清了”
他说:“没看清。”
马面竖了眉:“那你停什么”
他默了默:“有人,唤我。”
牛头哂然:“你名字都没了,一把骨头,面目模糊血肉丛生,就头发还是素的,谁会唤你。”
马面拦了牛头,还问:“谁唤你”
他一愣,想是又傻了。半天低头:“风。”
他一说,果然有风。可望不可及的,将今晨第一枝雪,落到他肩头。两处一般的飞白,相与衬着,萧萧疏疏,消融尽了。
、婚嫁
破军撵了刀要砍步惊云。步惊云由他来。贪刃天狼往他衣袂添了几道痕,铿锵两声响,满堂挂味的。步惊云垂了眉,拽个拳,籍着缝,避过刀剑,迎面撞在破军鼻子上。碰着自然一滩血。
步惊云拿眼借灯瞧了瞧,一笑。翻掌隔空拽得什么,扯了破军踉跄,左脚一斜,总归慢上一慢,已叫步惊云指尖攒出几团黑气,森森绕了。破军听见嘎嘣几句响,一愣,就瞧着下边身子骨啊肉的,招呼不打,各奔东西罢。
破军没了腿,站不稳,咣铛栽倒。步惊云探手拎了他,意兴终究颇是阑珊。他平时少施重手,奈何将晚兜了怒,一腔凶煞无处去,七搭八搭的,叫破军遇上,不逢时也。他低头敲了敲破军的髌骨,听个响,问了:“你死了,可有人给你烧钱化纸”
破军也痛,可不愿显给他瞧,切齿憋了。颤得两颤,他说:“我死了,没人烧钱化纸,打什么紧步惊云,聂风死了,你会给他烧钱化纸,坟头哭去吗”
步惊云一恍,心下轰然裂了。他死拽着破军,眼底阴着,一字一句,问了:“你,说什么”
破军攒了一个笑,咧齿:“帝释天,找他去了。”
皇影抱得聂风掠入院来。易风只瞟一眼,抖了抖,已从檐角跌将下地。倏忽化了人形,仓惶两步,抠出一声嘶。皇影将聂风向椅上置了,寻个枕头垫着。麒麟桌畔直了身,默了默,唤他:“风”
完了要近前衔他,皇影拦了:“麒麟你别过来。聂兄弟魂魄叫人勾了,徒得一窍存着。你天生祥瑞,会把他惊散的。”
麒麟一听嗒嗒拿蹄子抹了泪,向后退了半寸。
易风从旁垂了头,捞他的手,往怀里暖着。可易风也冷。他拧了眉,眼里五劳七伤的,有痛,见了红,他问:“聂风”
聂风抿了唇,阖着眼,没声,眉目素的,同井口那一把蓬头垢面的早月没甚两样。他平常里笑得怎地好看,辞色从容来去,绝少寒着对了人。如今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