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归途风雪(下)(1/2)
杭市那湿冷的空气,连同徐家逼仄的三居室里那无处不在的审视与隔阂,终於將英子最后一丝忍耐的弦绷断了。从小在爸妈家人的呵护下长大,她吃过的所有苦头,桩桩件件都系在徐知青身上——从婚后的下地劳作磨破手心,到如今在这所谓的“家”里承受著隱形的轻视目光。熬过这一周,已是她性子里那点韧劲的极限。
午饭时,徐家兄嫂照例用她听不懂的方言飞快交谈,偶尔投来的目光带著习惯性的疏离。英子扒拉著碗里的饭粒,味同嚼蜡。她猛地放下筷子,那轻微的“啪嗒”声让饭桌短暂地静了一瞬。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身旁的徐知青,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下午去买车票。收拾东西,该回家了。”
徐知青握著筷子的手一顿。他何尝没有感觉到那份格格不入兄嫂言语间的客套下是掩饰不住的“局外人”划分,父母那夹杂著心疼与无奈的眼神,还有这客厅冰冷的地铺……这里早已不是他记忆中可以肆意放鬆的港湾。他沉默片刻,对上英子那双被委屈和倔强烧亮的眼睛,心中那点对父母的不舍,终究被现实冰冷的潮水淹没。“行,”他声音有些发涩,“一会儿就去火车站,买明后天的票。”
下午,家里人都去上班了,小小的三居室终於有了片刻喘息的空间。徐知青带著英子直奔火车站。人潮汹涌的售票大厅里,混杂著汗味、烟味和南腔北调。当两张印著“杭市——哈市”的硬座车票递到手中时,英子紧紧攥著那薄薄的纸片,仿佛攥住了通往自由的船票,心头那块压了多日的巨石,终於鬆动了几分。是后天一大早的火车。
晚饭时分,徐知青在全家围坐的饭桌上,平静地宣布了离开的决定。空气骤然凝固。徐母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著:“怎、怎么这么快就走才住几天……” 徐父放下酒杯,沉默地嘆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写满复杂的情绪。兄嫂们面面相覷,短暂的惊讶后,客套的挽留显得格外苍白:“是啊,阿阳,再住几天嘛,急什么。”
当徐知青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提到自己在东北是住在老丈人家时,徐家父母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难言。徐母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是心疼儿子寄人篱下还是更深的不甘——儿子似乎真成了別人家的徐父闷闷地抽著烟,那烟雾繚绕中,是失落,是担忧,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慌:以后若有了孙子,还能认他们这远在天边的爷爷奶奶吗这矛盾纠结的情绪,最终化作投向英子的眼神,那里面混合著审视、无奈和一丝难以消解的疏离,让英子如坐针毡。
终於熬到了离开的清晨。英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起那个装著她和小荔新衣服的包裹。徐母拿出两条印著西湖景色的丝绸围巾,塞给英子,语气努力维持著平静:“带回去,给你父母的,路上当心。” 这迟来的、带著明显距离感的“回礼”,英子默默接过,心底最后一点对婆家温情的幻想也彻底熄灭。
当火车巨大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將站台上徐家父母模糊的身影和那座湿冷的城市拋在身后,英子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街景,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不算爱思考的脑海中:也许,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即便將来徐知青有机会回城,她也不会再跟隨而来。背井离乡,举目无亲,语言不通,人情冷暖……这种生活,她適应不了,也再也不想去適应了。这一趟探亲之旅,像一盆冰冷的水,彻底浇醒了她。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父母当初为何那般反对她嫁给徐知青,遥远的距离隔开的不仅是山水,更是融入骨血的安全感和那份脚踏实地的自在。
出发前给家里拍了电报,她爸肯定会赶著牛车,早早等在公社车站那寒风凛冽的站台上。想到父母那带著关切的粗糙脸庞,想到家里烧得滚烫的大炕,甚至想到金宝那淘气的模样,英子的心就像被熨斗熨过一般,瞬间舒展明亮起来。连车厢里呛人的烟味、孩子的哭闹、拥挤的过道,似乎都沾染上了一层名为“归家”的暖意。
不只是英子,徐知青望著窗外渐渐萧瑟、继而覆盖上霜雪的北国大地,心头也涌动著一种奇异的“归家”感。东北的王家屯,那个他曾经觉得陌生、寒冷的地方,此刻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著他。那里有接纳他的岳父岳母,有熟悉的黑土地和热炕头。那里,才让他感到安心,感到踏实。杭市的“家”,更像一个褪色的旧梦,美好却虚幻,触碰之下,儘是冰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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