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腐土下的裂痕(2/2)
而剩下的、占多数的普通士兵,情况则复杂得多。他们面色疲惫,眼神中时常流露出麻木、厌倦,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怨恨。霍云峰在搬运重物时,曾“不慎”将一块废铁砸到了一名年轻守卫的脚边(当然是计算好的),那名守卫第一反应不是用枪托打他,而是吓了一跳,然后骂骂咧咧地踢开铁块,催促他快点,眼神里更多的是烦躁,而非那种“白手套”式的冰冷审视。
吃饭时间,看守们轮流换岗进食。霍云峰注意到,那些“白手套”和本地军官们有独立的、相对较好的伙食,而普通士兵的配给虽然比劳工好,但也只是有限的粗糙黑面包、稀薄的汤和一点点腌菜。
有一次,一个看起来资历较老的士兵领汤时,因为份量明显不足,低声嘟囔了一句:“妈的,他们吃罐头,我们连汤里的土豆都看不见。”虽然立刻被旁边的士官瞪了一眼,但那种不满是真实的。
陈建国等人因为被困更久,接触到的信息更多,他们打听到一些零碎消息:这些本地士兵,很多人的家人也在隔离区的“安置中心”或更外围的集体农庄里,同样过着配给制的生活,同样面临着严苛的管制和随时可能因“违规”而被送入“矫正营”或“特别项目”的风险。
“他们自己也不好过,”王磊在一次极其隐蔽的交流中说,“我偷听到两个喝多了的看守聊天,说上个月的‘劳动贡献积分’又没达标,他们家的小孩‘二级教育配额’被削减了,只能去学最基础的劳动技能,想学点技术都没门路。他们骂骂咧咧,说‘上面’的人根本不管
马库斯从军事角度分析:“这是一个典型的金字塔式压迫结构。最顶端的‘白手套’和少数狂热军官是支柱,他们享受着特权,并竭力维护这套体系。中间大部分人是被压迫但也被体制捆绑的‘灰色地带’,他们可能不满,但恐惧失去现有的那点保障,或者家人受到牵连,因此选择服从和麻木。最底层的我们,是纯粹的消耗品。”
卡齐米日补充道:“而且,这种不满是有指向的。他们不敢直接怨恨‘委员会’或莫斯科,但他们对那些‘白手套’和本地那些只顾自己、拼命讨好上面的军官,明显有怨气。这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裂隙。”
霍云峰他回忆起沃罗宁审讯时说的话,回忆起陈建国他们描述的“净化”惨剧。这个“复兴委员会”赖以维持的,不仅是暴力,更是一种将所有人卷入其中、用恐惧和有限利益进行捆绑的精密系统。但系统越精密,内部摩擦产生的热量就越多。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摩擦最厉害的点,”霍云峰低声道,“找到那些既不满,又有一定能力或渠道的‘灰色地带’的人。不一定是要他们帮我们造反,哪怕只是提供一点信息,或者在某一个环节,因为怠惰、疏忽、甚至一点点故意的放任……”
机会,在一个阴冷的傍晚初现端倪。
那天收工比平时稍早,因为据说“上面”有视察,劳工们被赶回臭气熏天的板房,看守们也显得比平时更加紧绷和疲惫。
霍云峰所在的板房靠近营区边缘的围墙,不远处就是一个小的物资转运点和一个供守卫使用的简陋厕所。得到看守允许,去厕所旁的水槽用冷水擦洗一下。
就在他低头撩水时,听到围墙另一侧,隐约传来两个人的对话,语气激动。
“……伊万诺夫那个混蛋,又把我们小队这个月的‘额外配给券’扣下了,说是我们上周值守时‘精神不够集中’!去他妈的不够集中!连续站岗十二小时,吃那种猪食,谁能集中?”
“小声点,瓦西里!被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老子受够了!他拿我们的配给券去巴结那个‘白手套’的少尉,以为我不知道?我表兄在仓库,亲眼看见的!我们在这里挨冻受累,他们呢?实验室里那些‘材料’用的葡萄糖都比我们的面包有营养!”
“唉……能怎么办?家里老婆孩子还在‘二级住宅区’,闹起来,他们第一个遭殃。忍忍吧,说不定下次……”
“下次?下次就是我们的‘积分’不够,孩子被送去‘义务劳动预备队’!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我听说北边矿场的‘预备队’,半年死一半!”
声音逐渐低下去,变成了充满无力感的咒骂和叹息。
霍云峰快速擦干身体,低头走回板房。心中却波澜起伏。瓦西里,这应该是个名字。一个对直接上司(伊万诺夫士官?)克扣配给、巴结上级极度不满的士兵。有家人软肋,但愤怒已经接近临界点。
这不是个例。陈建国后来也证实,他们劳工队里也有类似情况,几个底层看守私下抱怨过“晋升无望”、“待遇不公”,对经常来巡视的“白手套”尤其反感,称他们为“吸血鬼”。
“白手套”和狂热军官是少数,是灯塔。但托起这座灯塔的基座——那些麻木、不满却又被捆绑的普通士兵和底层管理人员——才是大多数。他们的不满是系统内部的锈蚀,不需要他们主动反抗,只需要在某个关键时刻,这锈蚀让某个齿轮卡顿一下,或者让某扇门没有关严,就够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比艾琳娜在数据中舞蹈更加直面刀锋。但他们没有选择。艾琳娜在研究中心用知识拖延时间,他们必须在劳工营,用对人性的洞察和对体制裂痕的撬动,为自己创造机会。
而在“家庭安置中心”,柳德米拉将一份偷偷抄录的、即将进行的“重点区域消毒时间表”(意味着守卫轮换会出现短暂空档),塞进了107室门缝。同时她用指甲,在陆雪递还的空餐盘边缘,划下了一个极浅的、代表“等待”的旧俄文缩写。
希望搂着陆雪的脖子,小声问:“妈妈,那个阿姨……是好人吗?”
陆雪琪不知道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