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火不言旧灶冷(2/2)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干部开口:“等等,李婷?哪个李婷?一个单亲妈妈,懂什么法律?她有
什么资格主讲?”孟白站在会议室中央,灯光从头顶斜洒下来,在他肩头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空调冷气混合的气息,墙上挂着“依法拆迁、公平安置”的红底
白字横幅,此刻显得有些讽刺。
“请李婷先讲。”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切开了嘈杂。
底下坐着的七八位干部面面相觑。
有人低头翻文件,有人交换眼神冷笑。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干部终于忍不住开口:“等等,李婷?哪个李婷?一个单亲妈妈,懂什么
法律?她有什么资格主讲?”
没人回应他。孟白只是轻轻侧身,目光投向门口。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风。
李婷走进来,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深蓝色毛衣,怀里抱着平板电脑。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投影幕前,把设备接上。
“我不懂法条。”她说,声音很轻,但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但我懂痛。”
她点开视频。
画面晃动了一下,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的脸——瘦削、眼窝深陷,穿着看守所的黄绿条纹服。
背景是铁栏与白墙。
他低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声音沙哑:
“爸……别卖房。我不值得。”
镜头微微颤抖,像是录制者也在克制情绪。
“他们说签了字就能减刑,可那是骗你的。我问过管教,也问过律师,腾退协议跟案子一点关
系都没有。他们就是想拿钱走人。爸,你要是把房子卖了,妈怎么办?儿媳妇带着孩子往哪儿去?我不
想出来后连个家都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
会议室鸦雀无声。
连那位质疑的干部也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腿。
窗外雨声淅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段哽咽的录音在回荡。
李婷关掉视频,没有多说一句。她只是把平板放在桌上,转身坐下。
孟白这才走上前,语气平静:“刚才这位吴志明的儿子,因参与非法集资被捕,涉案金额不大
,原本可能判三缓四。但债权公司以‘协助追赃’为由,要求其父签署房产腾退协议,并承诺‘疏通关
系’。这不是个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过去五年,类似模式在三个城区重复上演。受害者都是底层家庭
,共同点是:信息闭塞、急于救人、对体制有朴素信任。而每一次,都有基层人员出现在‘协调会’上
,看似中立,实则助推交易完成。”
有人想插话,被他抬手制止。
“我不是来问责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挡住这一拳?不是靠口号,不是靠文件,而
是用机制。”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孟白瞥了一眼,是陈迟发来的消息:【志愿评审团已组建,三位退休法官明日到岗,免费代理
吴家异议申诉。】
他没读完,又一条进来:【许知雅联合五家媒体发布了倡议书,标题是《亲情不该成为掠夺的
通行证》。】
孟白合上手机,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七天后,警方正式宣布重启调查,冻结两家关联公司的账户。
那家所谓的“债权管理公司”,注册地址竟是一间废弃车库;所谓“法律顾问”,曾因伪造公
文被吊销执照,却仍活跃在多个拆迁项目中。
而这一切转折的核心,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屋——“悦可驿站”一号站。
挂牌那天清晨,天空放晴。
红绸揭开时,一群孩子围着拍手。
记者拍照,居民围观,领导讲话。
唯有吴志明没有露面。
直到傍晚清洁工打扫卫生,掀开筐盖准备倒掉一捆青菜时,才发现菜叶底下压着一张折叠整齐
的纸条。
上面写着:
“我不是感谢你们救我家,
是谢谢你们让我觉得——
我还算个人。”
字迹歪斜,像是很久没写过这么多字的人一笔一划抠出来的。
当晚,监控画面里,驿站熄了灯。
夜色沉沉,唯有门口那盏小灯还亮着,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孟白站在自己办公室窗前,盯着屏幕里的影像,久久未动。
雨又下了起来,轻轻敲打着玻璃。
手机震动。林晚舟的短信跳出来:
“下一个站点,定在她出生的县城吧。”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的是同一片土地的名字。
他正要回复,系统提示音响起——驿站后台上传了一份新的案例归档报告。
附件里有一段音频记录,是某位老人在接受咨询时低声说的话:
“我以为求人就有活路,原来跪着的时候,命最不值钱。”
孟白关掉页面,拉上窗帘。
而这股火势蔓延的方向,早已超出任何人的预估。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就在驿站服务器同步数据的过程中,某个边缘节点的日志出现了异常波动
——连续三次,同一组加密标识被错误标记为“高危干预”,随即又被自动清除。
系统静默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