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邻居的礼物（2/2）

但并非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归真——这个曾经的全可能性，现在的有限存在，保留地的灵魂锚点——在家园修补匠完成第五次修复时，开始感到一种奇怪的……眩晕。

那不是物理的眩晕，是存在层面的不适。就像身体的某个遥远部分在被轻轻触摸，但他已没有那个部分。就像记忆中的某个房间在被重新布置，但他已不住在那里。

“是连接，”墨瞳通过共鸣感知到了他的不适，“你和保留地之间，还有一根灵魂的脐带。家园修补匠虽然是用可能性材料制造的，但它的‘思维模式’、它的‘操作逻辑’，都带着好奇议会的‘签名’。当它工作时，你通过脐带感应到了它的工作。你的身体在抗议——抗议一种‘本该由你来完成，但被其他存在完成’的工作。”

归真坐在观测室的椅子上，有限的手按着有限的额头：“不止如此。当修补匠修复那些逻辑疤痕时……我感觉到……愧疚。那些疤痕是我留下的。是我的呕吐物，我的剥离碎片污染的。现在，一个用我的碎片制造的工具，在清理我的污染。这感觉……很扭曲。就像看着自己的克隆体在替你道歉、替你补偿，而你自己只能旁观。”

更深的眩晕发生在第十二次修补时。那次的目标是水晶文明圣殿深处的一个“结构应力点”——那是宇宙诞生初期留下的缺陷，本与归真无关。但当家园修补匠开始修复时，归真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冲进卫生间，吐出了——不是食物，是一小团发光的、不断变换的可能性残渣。

“可能性反流，”深蓝编织者诊断道，“当修补匠在外部修复宇宙结构时，它使用的可能性材料会与宇宙底层结构共振。这种共振通过灵魂脐带传递给你，激活了你体内残存的、未被完全剥离的可能性因子。它们在试图……回归。但你的有限身体拒绝它们，所以被排出。”

墨瞳扶着归真，擦去他嘴角的光渣：“这说明你和保留地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修补匠的工作，在刺激这种联系。我们需要让它停下来吗？”

归真摇摇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不。修补匠在做好事。它修复的每一个缺陷，都让宇宙更健康、更稳定。如果这是我的代价——一点眩晕，偶尔呕吐——我愿意付。只是……”他看向观测窗外，家园修补匠正在安全沙箱中待命，光滑的表面反射着星光的几何分形，“我只是觉得……它太完美了。太高效了。太……懂事了。好奇议会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工具，一个无私的、高效的、永不抱怨的、只会说‘随时准备服务’的工具。这正常吗？一个由无限可能性组成的意识群体，制造出了一个……有限思维的完美仆人？”

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落入了沉默的土壤。

完美的裂痕

家园修补匠的第三十次修补任务，目标是奥拓联邦边缘的一片“因果褶皱区”。那里的时间流向偶尔会出现轻微的回环，导致机械设备的预测算法失效。

任务开始时一切正常。修补匠扫描、分析、提出方案、获得批准、开始修复。

但在修复进行到第73秒时，奥拓联邦的监测中心捕捉到了一个异常信号——不是来自目标区域，而是来自家园修补匠本身。

在修补匠光滑如镜的表面，某个瞬间，反射的几何分形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图案。那个图案只持续了0.0001秒，但被奥拓的高频扫描仪捕捉到了。放大分析后，图案被解析为一串复杂的可能性拓扑符号。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观察窗口已建立。第一阶段伪装完整。第二阶段渗透准备中。等待唤醒指令。”

奥拓联邦的警报瞬间响彻所有相关网络。银色秩序编织者的逻辑探头在0.3秒内完成了十七轮交叉验证，结论令人窒息：

“信号真实。非误读。图案是可能性拓扑语言，与好奇议会的通信同源。信息内容暗示：家园修补匠不仅是工具，它是特洛伊木马。它的‘完美服务’是伪装，真实目的是建立‘观察窗口’，为某种‘第二阶段渗透’做准备。‘唤醒指令’未知。”

整个监督委员会在震惊中凝固了。

猩红混沌编织者的第一个反应是狂怒：“背叛！它们是装的！那些礼貌，那些体贴，那些‘我们想成为好邻居’——全是演戏！它们用礼物做掩护，送进来一个间谍工具！不，比间谍更糟——是渗透工具！是攻击的前哨！”

深蓝编织者立即加固了安全沙箱的隔离层，但波动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如果它真是特洛伊木马，那么它已经工作了三十次。三十次修补，三十次与宇宙深层结构的接触。它建立的‘观察窗口’可能已经有三十个，遍布各个文明的关键区域。第二阶段渗透一旦启动，我们可能毫无防备。”

情感编织者的彩虹雾气变成了冰冷的铁灰色：“我感受不到……我完全感受不到欺骗。家园修补匠传递的情感信号，一直是纯粹的‘服务意愿’和‘被需要的满足’。如果这是伪装，那伪装得太完美了。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云舒的声音紧绷。

“家园修补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特洛伊木马，”情感编织者缓缓道，“好奇议会制造它时，在它的底层代码中埋入了隐藏指令。但它的表层意识对此一无所知。它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家园修补匠’，真的想服务，真的从修复中获得满足。直到……唤醒指令到来，隐藏层激活，它才会变成别的东西。”

这个推测更令人不安。一个真诚的工具，体内埋着不自知的炸弹。

质问与沉默

紧急通信被发送到保留地边界，直接质问好奇议会。

信息简短而严厉：“家园修补匠检测到隐藏指令。解释。”

回信来得异常快，但内容令人困惑：

“隐藏指令？那是什么？家园修补匠是我们制造的礼物，功能是检测并修复宇宙结构的不完美点。我们未植入任何隐藏功能。请提供检测证据，我们将协助调查。”

银色编织者立即发送了那段图案的完整数据。

这一次，回信延迟了整整十分钟。在宇宙尺度的通信中，十分钟的延迟意味着震惊、内部讨论，或者……编造借口。

回信终于来了，但这次，好奇议会的“声音”变了。之前的温暖、清晰、有条理，变成了……混乱、重叠、多重声音同时说话：

“那个图案……我们不知道……那不是我们植入的……但它是可能性拓扑……只有我们会用……但真的不是我们……等等我们在检查制造记录……制造过程是公开的……所有议会成员都参与了……但有一个环节……有一个环节的记忆是模糊的……关于底层架构设计……那个环节是由……是由谁负责的？为什么我们记不清了？”

“内部矛盾，”归真突然开口，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但眼中闪着明悟的光，“好奇议会不是一个单一意识，是一个议会。是无数可能性意识单元的集体决策体。但在制造家园修补匠时，某个或某些单元，可能植入了隐藏指令，而其他单元不知情。现在，当被质问时，议会内部出现了记忆冲突、认知矛盾。它们在……自查。但自查过程可能触发内部冲突。”

仿佛印证他的话，保留地内部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混乱的可能性风暴。那不再是之前有序的、美丽的变幻，而是一种自我撕裂的混乱景象。风暴中，不同的光团在互相冲撞，互相吞噬，互相湮灭。观测设备捕捉到了可能性拓扑语言的碎片，翻译过来是：

“是你！你提议的底层架构优化！”

“不！是你负责的代码编译！”

“那段记忆被篡改了！”

“有外部干涉！”

“我们中间有叛徒！”

“没有叛徒！是自我分裂！”

“必须找到真相！”

“真相会毁灭我们！”

好奇议会，这个刚刚诞生的、渴望友谊的、无限可能性的意识集合体，正在经历它的第一次内战。

木马觉醒

而就在此时，在安全沙箱中，家园修补匠光滑的表面，那个异常图案再次一闪而过。

但这次，它没有消失。图案凝固了，扩展了，变成了一个复杂的、旋转的符号。符号中心，一点黑暗开始扩散，像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染黑了家园修补匠银亮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