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孜然味的熵增(1/2)
短信提示音响起时,阿林正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纯棉毛巾吸饱了热水,沉甸甸地压在发顶,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浴袍领口,激起一阵细微的寒颤。北方的十二月,暖气管道在墙壁里发出沉闷的嗡鸣,却抵不过浴室瓷砖渗透进来的湿冷。他刚结束长达十二小时的夜班,工厂的机油味混着汗水钻进毛孔,即便用滚烫的热水冲了十分钟,指尖仍残留着挥之不去的工业气息。
“叮 ——”
短促的提示音穿透浴室的蒸汽,带着几分突兀的清脆。阿林随手将毛巾搭在肩颈,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他趿着软底拖鞋走出浴室,拖鞋底沾着的水汽在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水痕,像一条正在融化的冰线。
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亮着微弱的光。阿林拿起手机时,指腹先触到了冰凉的玻璃壳 —— 那是丹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向日葵贴纸,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发件人备注是 “草莓布丁”,这个昵称还是三年前两人在夜市吃甜品时定的,丹丹说他笑起来像草莓布丁一样甜,后来这个称呼就一直存留在他的通讯录里,即便分开后也没舍得改。
短信内容只有五个字:“看对面商场屏幕”。
“搞什么...” 他嘟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背面的向日葵贴纸。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胸腔里的空气。分开八个月,这是丹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他以为他们会像两条交叉后渐行渐远的线,沿着各自的轨迹延伸,再也不会有交集。
阿林踉跄着扑到窗前,拖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家住三楼,窗户正对着市中心的环球商场,那座三十层的建筑是这座城市的地标,顶层的 LEd 屏幕常年循环播放着奢侈品广告和城市宣传片,夜晚亮起来时,像一块镶嵌在城市夜空的巨大宝石。
他扒着窗框,视线死死盯着对面的屏幕。起初还是熟悉的香水广告,穿着高定礼服的模特在镜头前优雅转身,背景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可下一秒,屏幕突然闪过一片雪花点,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画面骤然切换。
与此同时,整座城市突然陷入诡异的同步 —— 斜对面百货大楼外墙的巨幅 LEd、十字路口的汽车广告牌、甚至街角便利店门头的滚动促销屏,所有发光的屏幕都在同一瞬间褪去原有内容,雪花点过后,出现了同一个画面。
是《体面》的 V。
舒缓的旋律透过窗户飘进来,带着几分伤感的女声在城市上空回荡。屏幕上,男女主角在雨天的街头挥手告别,眼神里满是不舍与决绝。这首歌是他们分开时循环播放的曲子,丹丹当时靠在他的肩膀上,哭着说 “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要说抱歉”,而他只是沉默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肩膀的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丹丹,这是你干的?” 他对着手机喃喃自语,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手机屏幕也跟着晃动。他能想象出丹丹此刻可能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这一切,或许是在商场的某个楼层,或许就在他家楼下的街角,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问她为什么突然联系自己,还是问她这八个月过得好不好?太多问题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V 还在继续播放,城市里的车辆似乎都放慢了速度,行人们纷纷驻足,抬头望着那些同步切换的屏幕,脸上带着困惑与好奇。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互相议论,原本喧嚣的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只剩下《体面》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
阿林就那样扒着窗框,看了整整一遍 V。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屏幕恢复了原来的广告画面,城市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可他的心脏却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手机里那条简短的短信,突然想起分开那天,丹丹塞给他一个魔方,说 “等你把它拼好,我们或许还有机会”。那个魔方被他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八个月来,他一次也没敢打开。
他转身冲进卧室,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除了几本旧书和笔记本,还有一个蓝色的三阶魔方,魔方的每个面都贴着小小的向日葵贴纸,和他手机壳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这是丹丹亲手贴的,她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就像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永远不会变。可最后,他们还是输给了现实。
阿林拿起魔方,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纸的边角有些翘起。他尝试着转动了一下,魔方发出 “咔哒” 的轻响,打乱的色块像一团乱麻,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记得丹丹说过,这个魔方有一个秘密,等他拼好就能发现。可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完成这个未竟的任务。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还是 “草莓布丁” 发来的短信:“老地方见,我等你到十点。”
老地方是工业区边缘的一个烧烤摊,那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摊主是个姓王的大叔,烤串的手艺极好,尤其是烤五花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他们以前总在下班后去那里,点几串烤串,喝一瓶冰镇啤酒,聊着未来的规划,说着不着边际的梦想。
阿林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他胡乱地用毛巾擦干头发,换上一件干净的外套,抓起钥匙就往外跑。拖鞋还没来得及换,穿着棉拖鞋就冲出了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唤醒,一路照亮他匆匆下楼的身影。
十二月的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漆黑的夜空,像一双双干枯的手。路边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快步穿过马路,路边的便利店还亮着灯,门口的促销屏又恢复了原本的广告,仿佛刚才那场全城同步的 V 只是一场幻觉。
打车到工业区边缘时,已经九点多了。车子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停下,司机师傅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了,再往里走不通车。” 阿林付了钱,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铁锈味和炭火味的风扑面而来。
工业区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远处工厂传来的机器轰鸣声,还有偶尔驶过的货车发出的鸣笛声。小路两旁是低矮的棚户区,大多是工厂工人的宿舍,此刻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烧烤摊就摆在棚户区的尽头,一个简陋的塑料棚搭在空地上,棚顶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碳火在铁皮桶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火星时不时溅起,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光亮。王大叔正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翻动着烤架上的串,一边哼着不成调的老歌。看到阿林走来,他抬起头笑了笑:“小伙子,好久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嗯,王大叔,两串五花肉,两串烤鸡翅,再来一瓶啤酒。” 阿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塑料棚的窗户是用塑料布糊的,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魔方,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
“好嘞,马上就好。” 王大叔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忙活。碳火的温度透过烤架传过来,带着一股灼热的暖意。阿林看着铁皮桶里跳动的火焰,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过去。
以前他和丹丹经常坐在这个位置,丹丹总爱抢他碗里的五花肉,还说 “你吃太多会胖”,然后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他。他总是笑着任由她抢,看着她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格外踏实。那时候,他在工厂做技术员,丹丹在附近的超市做收银员,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每天都充满了希望。他们计划着攒钱付个首付,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再养一只猫,可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丹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们觉得阿林只是个工厂的技术员,没什么前途,而丹丹长得漂亮,应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人。丹丹抗争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抵不过父母的压力。那天在烧烤摊,她哭着对他说:“阿林,对不起,我爸妈年纪大了,我不能让他们伤心。”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还是强忍着眼泪说:“没关系,我理解你。”
“你的串好了。” 王大叔把烤串和啤酒放在桌上,打断了他的思绪。阿林回过神,说了声谢谢,拿起一串五花肉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可他却觉得没了以前的滋味,心里空荡荡的。
他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心里的憋闷。碳火在铁皮桶里继续燃烧,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十二月的风卷着工业区的铁锈味掠过塑料棚,吹动着棚顶的塑料布,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
阿林数着第三十七根竹签上的焦黑纹路。竹签是王大叔自制的,用的是本地的竹子,表面粗糙,烤过之后会留下深浅不一的焦痕。他一根一根地数着,心里却在想,丹丹会不会来。已经九点四十了,离她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是那条短信,没有新的消息。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发一条信息,问问她到哪里了,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还是没能按下发送键。他害怕得到不好的答案,害怕这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害怕自己满心欢喜地来赴约,最终却只能独自失望而归。
塑料棚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阿林的心跳瞬间加快,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棚门口。一个穿着米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站在那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难掩清秀的容颜。
是丹丹。
她也看到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复杂的情绪。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然后慢慢走了进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好久不见。” 丹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久不见。” 阿林看着她,喉咙有些发紧。八个月没见,她好像瘦了些,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想必这八个月也过得不容易。
王大叔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递给丹丹:“姑娘,天这么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丹丹说了声谢谢,双手捧着杯子,指尖传来热水的温度,稍微缓解了身上的寒意。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塑料棚里只剩下碳火的爆裂声和外面的风声。阿林看着桌上的烤串,又看了看对面的丹丹,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刚才的 V,是你弄的?” 还是阿林先打破了沉默。
丹丹点了点头,轻轻 “嗯” 了一声:“我托朋友帮忙弄的,花了不少功夫。”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阿林,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阿林点点头,“全城的屏幕都同步了,很震撼。”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之间的一切。” 丹丹的声音有些哽咽,“分开的这八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我试着接受别人介绍的对象,可每次相处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阿林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丹丹泛红的眼眶,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我当初不应该那么轻易放弃。” 丹丹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上的杯子里,“我爸妈后来也后悔了,他们看到我每天闷闷不乐的样子,也觉得当初的决定太草率了。阿林,我今天做这些,就是想问问你,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阿林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丹丹泪眼婆娑的样子,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一起在烧烤摊吃串的夜晚,那些一起在出租屋里看电影的周末,那些一起规划未来的日子,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分开的这八个月,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每天加班到深夜,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想她。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还是会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蓝色的魔方,放在桌上:“你还记得这个吗?”
丹丹的目光落在魔方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温柔的笑意:“记得,这是我送给你的。我说过,等你把它拼好,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我一直没敢打开它。” 阿林拿起魔方,轻轻转动了一下,“我怕拼好之后,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那现在呢?” 丹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阿林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拿起魔方,开始认真地转动起来。魔方的 “咔哒” 声在安静的塑料棚里格外清晰,伴随着碳火的爆裂声,构成了一曲独特的旋律。他的手指有些笨拙,毕竟八个月没有碰过,可他还是耐心地一点点拼凑着,就像在拼凑他们破碎的感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啤酒已经喝了大半,烤串也凉了。丹丹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他拼魔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塑料棚被吹得摇摇欲坠,可棚里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不受外界的干扰。
终于,在第十次尝试之后,魔方的六个面都恢复了完整,每个面都贴着小小的向日葵贴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拼好了。” 阿林抬起头,看着丹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丹丹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阿林的手:“阿林,我们重新开始吧。”
阿林点点头,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就像他们初见时一样。碳火在铁皮桶里继续燃烧,火星溅起,照亮了两人脸上的笑容。十二月的风依旧寒冷,可此刻他们的心里却充满了暖意。
“对了,这个魔方还有个秘密。” 丹丹笑着说,指了指魔方的一个面,“你把这个面的中心块扣下来看看。”
阿林好奇地按照她说的做了,轻轻扣下魔方的中心块,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他展开纸条,上面是丹丹清秀的字迹:“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我永远爱着你。”
阿林看着纸条上的文字,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把丹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他知道,他们的感情经历了考验,终于重新走到了一起。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但他相信,只要他们彼此珍惜,相互扶持,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塑料棚外,风渐渐小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温柔的清辉。铁皮桶里的碳火还在燃烧,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仿佛在为他们的重逢祝福。阿林紧紧抱着丹丹,心里默默想着,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样子吧 —— 有喜欢的人在身边,有未完成的梦想,有重新开始的勇气。而那个贴着向日葵贴纸的魔方,将成为他们感情最珍贵的见证,永远提醒着他们,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阳光,永远心怀希望。
夜市的霓虹灯管在潮湿的空气里滋滋作响,将油腻的地面染成一片斑驳的橘红。王丹丹的声音突然从啤酒泡沫的滋滋声中钻出来,带着注塑车间特有的塑料灼热气息:“八号流水线的注塑机又卡住了。” 她抬手灌了口冰啤酒,小指上那枚荧光绿的塑料戒指不经意间撞在玻璃瓶口,发出 “叮” 的一声,像孩童丢弃的空心玩具,脆生生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空洞。
阿林正低头啃着刚从隔壁摊位买来的馒头片,闻言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枚突兀的绿戒指上。塑料表面被磨得有些发毛,边缘还沾着一点洗不掉的淡褐色注塑原料,像是凝固的血迹。“这玩意儿还戴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上个月发福利的时候,你不是说戴了一天手指就起红疹子,过敏得厉害?”
王丹丹闻言,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戒指。荧光绿的塑料与桌面的玻璃产生摩擦,发出 “吱呀 ——” 一声刺耳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推开。“总比金属的好。” 她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至少不会像车间老周那样,被机器卡住手指的时候,金属戒指取不下来,最后连带着一小块肉都被扯掉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但阿林却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夜市的摊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油烟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老板老马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右眼眉骨上有道狰狞的疤痕,据说是年轻时候在工厂做工时被铁块砸到的。他缺了无名指的右手端着一个装满香料的罐子,往他们桌上的炒田螺里均匀地撒着。“两位今天又加班?” 老马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看你们这一脸倦容,肯定又是赶订单赶得急吧?”
阿林避开老马手上那道深褐色的伤疤,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注塑车间这个月已经第三次出问题了,每次一停机,整条流水线都得跟着停,我们这些工人就得通宵达旦地赶进度,不然完不成订单,这个月的奖金又得泡汤。” 他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颗田螺,用力吸了一口,辛辣的汤汁刺激着味蕾,却驱不散眉宇间的疲惫。
后厨传来 “咚咚咚” 的闷响,那是老板娘在剁冻肉。冻得硬邦邦的猪肉被菜刀反复敲打,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像是在为这个喧嚣的夜晚伴奏。王丹丹突然放下啤酒瓶,伸出小指,用那枚荧光绿的塑料戒指在桌面的玻璃上轻轻划动。“pE-100”,四个字母和数字被她一笔一划地刻出来,塑料与玻璃摩擦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今天质检又退了三十箱。”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只有坐在对面的阿林能清晰地听到,“说是塑化剂超标,不符合国家标准,要求我们全部返工。”
阿林嚼着馒头片,糖精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甜得发腻,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把嘴里的馒头片咽下去,喝了一口冰啤酒,才压下那股不适感。“新来的质检员很严格啊。” 他想起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总是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每次来车间检查都一丝不苟,连机器角落里的灰尘都要仔细查看,“以前的老陈可没这么较真,只要不是太离谱的问题,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格?” 王丹丹发出一声冷笑,荧光绿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用的改性剂是什么成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像是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批订单客户催得急,原本的原料不够用,车间主任就让我们换成了便宜的再生料,还加了不少工业级的改性剂。那玩意儿成本低,塑形快,就是塑化剂含量有点超标。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不这么做,根本完不成订单。”
阿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车间里的工人心里都清楚,只是没人敢说出来。再生料的质量本来就不稳定,再加上工业改性剂,生产出来的塑料产品确实存在安全隐患。可车间主任说了,只要能按时交货,出了问题他来负责。但真的出了问题,负责任的又会是谁呢?恐怕还是他们这些一线工人。
夜市里依旧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谈笑声、餐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声浪。阿林和王丹丹都沉默了下来,只有桌上的啤酒瓶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老马又端来一盘炒花生,放在他们面前,笑着说:“两位多吃点,加班辛苦,补充点能量。” 他缺了无名指的右手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怪异,那道疤痕在橘红色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王丹丹拿起一颗花生,剥了皮,却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捏在指尖把玩着。“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这些塑料产品最后都会被卖掉,可能会被用来装食物,可能会被孩子们当成玩具。如果真的因为塑化剂超标出了问题,我们算是帮凶吗?”
阿林没有回答,他拿起啤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带来一阵短暂的清爽,却浇不灭心里的烦躁。他想起自己刚进这家塑料厂的时候,车间主任对他们说,做产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现在,良心在订单和利益面前,似乎变得一文不值。
“谁知道呢。” 阿林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只是打工的,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真出了问题,也轮不到我们担责任。”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家里的孩子,也喜欢玩塑料玩具,每次看到那些色彩鲜艳的玩具,他都会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也是用这种不合格的原料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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