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星门(1/2)
十一月的柏林,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要落下初雪。林一穿过柏林工业大学废弃的水力学实验室走廊,脚步声在斑驳的瓷砖地面上回响。这座建于十九世纪的建筑即将被拆除,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行星监护网络的欧洲节点服务器就隐藏在地下室一个改造过的老式蓄水池中。
地下室门口,伊莎贝尔已经在等待。这位墨西哥城的节点协调员三天前飞抵柏林,为了参与一项秘密行动:物理迁移这个关键节点,以应对越来越频繁的网络攻击。
“安全扫描显示,过去两周有七次针对性的渗透尝试,”伊莎贝尔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攻击路径图,“都来自同一个高级持续性威胁组织,代号‘迷宫’。他们不是要破坏数据,而是在寻找网络拓扑图——想知道所有节点的位置。”
林一接过平板,眉头紧锁。行星监护网络的核心设计原则就是去中心化,没有任何一个节点掌握完整拓扑。但柏林节点作为最早的数据枢纽,确实存储了比其他节点更多的连接历史记录。
“迁移方案?”
“分阶段转移,”伊莎贝尔指向走廊深处,“今晚转移核心数据库到雷克雅未克,明天分散元数据到六个次级节点,后天物理销毁这里的服务器。整个过程离线进行,使用一次性加密介质。”
“需要多少人?”
“越少越好。你,我,还有汉娜。”汉娜是柏林节点的技术负责人,一个七十岁的退休女工程师,二十年前就开始在这里搭建最早的社区网络服务器。
深夜十一点,实验室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汉娜用钥匙打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面是向下延伸的螺旋楼梯。“小心,台阶有破损,”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沉稳,“1945年的炸弹留下的,一直没修。”
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拱形砖顶下,三排经过改装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LEd指示灯像呼吸一样明灭。墙上是手绘的全球网络拓扑图,用不同颜色的线标记着数据流——那是汉娜坚持保留的物理记录,“有些东西不应该只存在于数字里。”
迁移工作开始。伊莎贝尔负责数据校验,林一搬运封装好的硬盘阵列,汉娜则坐在一台老式终端前,最后一次运行她写的监测脚本。屏幕上跳动着来自全球节点的状态报告:
· 格陵兰东北角浮标阵列:数据传输正常,冰厚减少0.3厘米\/天;
· 亚马逊雨林16号监测站:生物声学传感器捕获到新的鸟类求偶信号;
· 撒哈拉南部移动节点:水文脉冲已停止83天;
· 孟加拉湾浮标:检测到微塑料浓度异常峰值……
“看这里,”汉娜突然指着屏幕角落,“南极洲,玛丽·伯德地,新建的自动气象站,三天前上线。但它发送的数据包格式……和我们网络的标准协议有微妙差异。”
林一俯身细看。数据包伪装得很好,校验和、时间戳、数据格式都符合规范,但元数据字段的排列顺序有0.1%的偏差——不是错误,更像是一种签名。
“有人在模仿我们,”伊莎贝尔警觉,“或者说,在尝试与我们兼容,但又不完全一样。”
“查来源,”林一指示。
汉娜敲击键盘,追踪数据包的路由路径。跳转经过五个匿名中继,最后指向——撒哈拉地下工程所在的经纬度坐标附近。
“是他们,”伊莎贝尔低声说,“撒哈拉的人在尝试与我们对话,用我们的语言,但带着他们的口音。”
凌晨两点,核心数据转移完成。林一和伊莎贝尔开始拆卸服务器,汉娜则继续分析那个异常数据流。突然,地下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电网波动?”林一问。
汉娜摇头,指向监测屏幕。屏幕上,全球超过三十个节点的网络延迟同时出现了完全相同的异常模式——不是随机波动,而是精确同步的脉冲,间隔1.337秒,持续了十次后停止。
“这不是攻击,”汉娜的声音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这是一种……握手信号。1.337秒,是光从地球到月球往返的时间。他们在说:‘我们知道你们在看着地球,我们也是。’”
伊莎贝尔迅速调出历史记录库,搜索类似的同步脉冲模式。结果令人震惊:在过去五十年公开的地球物理监测数据中,类似模式的微弱信号出现过十一次——1977年(旅行者1号发射)、1990年(哈勃望远镜升空)、2012年(好奇号登陆火星)、2015年(LIGo首次探测到引力波)……每次都在人类太空探索或基础科学取得重大突破的时间点附近。
“他们存在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长得多,”林一感到脊背发凉,“不是近几年才开始的实验,而是一个持续了数十年的……观测?或者,是某种对话尝试?”
就在这时,汉娜的终端接收到了一条明码信息——不是加密数据包,而是纯文本,用英语、汉语、俄语、阿拉伯语、斯瓦希里语五种语言重复:
“行星监护网络:我们注意到你们的观测。我们提议对话。坐标:南纬78.4632,东经112.3574。时间:72小时后。携带此密钥验证身份。”
后面跟着一串1024位的加密密钥。
“南极洲,”伊莎贝尔调出坐标地图,“玛丽·伯德地深处,冰盖下三千米。没有任何公开的科研站记录。”
“陷阱?”林一警惕。
“如果是陷阱,没必要用五十年时间来铺垫,”汉娜摘下老花镜,“而且他们知道我们网络的名字——‘行星监护网络’这个称呼,我们只在内部使用,从未公开。”
三人陷入沉默。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在地下室回荡,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我去,”林一最终说,“但不能以开放联盟或行星监护网络的名义。以个人身份,作为……地球的观察者之一。”
“太危险,”伊莎贝尔反对,“至少应该通知联合国,或者其他政府。”
“通知谁?哪个政府?如果这个‘他们’真的存在了五十年而没有被任何国家公开承认,那就意味着要么所有政府都不知道,要么所有政府都在保密。无论哪种情况,正式渠道都会让事情复杂化。”
汉娜缓缓起身,走到墙上的手绘地图前,手指滑过连接柏林与南极洲的那条虚拟线:“我在这栋建筑里工作了四十年。冷战时期,东德和西德的青年在这里偷偷交换过短波电台的设计图;互联网早期,我们在这里搭建了德国第一个社区网络节点;现在,你们在这里守护着地球的数据。每一次,技术都在变化,但核心的东西没变——人类渴望连接,渴望理解,渴望知道自己在这个宇宙中的位置。”
她转身看着林一:“如果你决定去,带上这个。”她从工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老式U盘,“里面不是数据,是一段摩尔斯电码的音频文件。1945年,我的父亲——他是这座实验室的工程师——在柏林被轰炸时,在地下室用残存的设备向外界发送的最后信号。内容是:‘我们还活着。我们在倾听。’”
凌晨四点,迁移工作完成。林一带着那个U盘和南极坐标,走出地下室。柏林的街道空旷寒冷,第一片雪花开始飘落。
接下来七十二小时,林一进行了他人生中最复杂的准备工作。他没有通知任何政府或国际组织,但联系了网络中最信任的七个人:阿雅娜、高桥、卡琳、安娜(西伯利亚)、伊萨(撒哈拉)、伊莎贝尔、汉娜。他组建了一个“见证者环”,每人掌握一部分加密密钥和行动计划:如果他在南极失联超过七天,他们将同时向全球主要媒体和科学机构发布所有资料。
“这不是为了揭露秘密,”林一在加密群聊中解释,“是为了确保对话——如果它真的发生——不被任何单一势力垄断。无论‘他们’是谁,关于地球未来的对话,应该属于全人类。”
阿雅娜从内罗毕回复:“马赛马拉的长老们有一个传统:当两个部落第一次会面时,双方都带上一件代表自己家园的礼物,和一件代表自己需求的物品。礼物建立尊重,需求开启对话。”
林一思考了很久,决定带上两样东西:一样是行星监护网络过去一年的数据摘要——人类对地球的观测记录;另一样是开放联盟在全球三十七个社区项目中收集的“技术愿望清单”——从马赛马拉的动物追踪工具到印度农村的微电网设计,代表了各地人们用技术改善生活的具体渴望。
高桥从东京发来一份技术简报:“南极那个坐标,我查了所有非公开数据库。日本南极研究队1978年的报告中提到,在那片区域检测到异常的‘地磁平静区’,冰雷达扫描显示冰下有大型空腔结构,但后续调查被中止,原因列为‘预算限制’。现在看来,可能不是预算问题。”
卡琳从格陵兰补充:“因纽特传说中,南极被称为‘白大陆的镜子’——那里发生的事,会以某种方式反映在北极。如果撒哈拉、南极的异常都源自同一股力量,那么他们的干预可能真的覆盖了整个地球系统。”
准备工作的最后一环,是林一与父亲的视频通话。父亲刚刚结束康复训练,在镜头前看起来精神不错。
“又要出远门?”父亲问。
“这次去南极,时间可能长一些。”
父亲沉默片刻:“南极……你祖父的兄弟,我的叔父,1956年参加中国第一次南极科考筹备,但没能成行。他留给我一本南极地理图册,扉页上写着:‘最远的旅行,是为了最近的回望。’我一直不太懂这句话。”
“现在我好像懂了,”林一说,“我们去最远的地方,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称之为家的这颗星球。”
父亲点头:“带件厚衣服。还有,记住——对话时,耳朵比嘴巴重要。”
出发前夜,林一独自在公寓整理行装。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城市覆盖在一片寂静的白色中。他打开汉娜给的U盘,连接耳机,播放那段1945年的摩尔斯电码。
“我们还活着。我们在倾听。”
简单的讯号,在静电噪音中重复。七十六年前,从柏林的地下室发出,穿越战争的废墟。今天,从柏林到南极,从地球的一个极点到另一个极点,人类仍在发送同样的讯号:
我们还活着。我们在倾听。
并且,渴望被倾听。
第三天清晨,林一抵达开普敦,转乘一架经特殊改装的伊尔-76运输机。机舱里除了他,只有三名沉默的机组人员。飞机向南飞行八小时后,下方开始出现零星的冰山,然后是连绵的白色大陆。
降落地点不是任何已知的科考站,而是一片平坦的冰原。舱门打开时,南极的寒风涌入,气温零下四十二度。林一穿戴好极地装备,走下舷梯。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飞机、冰雪,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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