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顽石（2/2）

布展前最后一天，林一终于从冗长的专利分析会议中抽身，飞抵柏林。他没有先去酒店，直接来到了展馆。巨大的展厅里，其他艺术家的作品大多已经布置完毕，充满了各种前卫、抽象的意象。而林曦的作品区域，还显得有些凌乱，她正对着一台投影仪发呆，背影孤单而疲惫。

林一没有打扰她，而是静静地走到那堆熟悉的“红星”旧零件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冰冷却带着历史温度的金属表面。他想起老周当年如何带着工人用这些机器打下红星的基础，想起技术团队如何在这些“落后”的设备上，进行最初的技术迭代实验。

“曦曦，”他轻声开口，“你看这个旧的齿轮，边缘都磨圆了。它可能曾经在某个关键的设备上，连续运转了成千上万个小时，见证了红星最早的产品是如何一寸寸被加工出来。”

他又指向那段锈迹斑斑的传送带链条，“这个，可能运送过无数原材料和成品，承载过重量，也承载过一代工人的汗水与期望。”

“你爸爸我，还有周爷爷他们，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奋斗，甚至我们的困惑和坚持，其实都刻在这些‘钢铁’的纹理里。”

林曦转过身，看着父亲，看着他抚摸那些零件时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感——有怀念，有感慨，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刻刀”是什么。

它不是某种炫技的形式，也不是深奥的理论，而是故事，是这些冰冷物件背后所承载的、活生生的、关于人、关于时代、关于奋斗与传承的故事。

她不再执着于宏大的装置和复杂的技术叠加。她撤掉了一些冗余的投影，清理了过于杂乱的布局。她将那些零件更纯粹地呈现出来，只是在旁边附上了简短的、由父亲口述、她整理的“物证故事”——这个齿轮来自哪台机器，见证过什么；那段链条曾用于哪个车间，运送过什么。她甚至请父亲录制了一段简单的语音，用他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平实地讲述那段创业维艰的岁月。

当最后一件展品调整完毕，展厅的灯光暗下，只留下聚焦在那些“钢铁”之上的光束时，一种奇异的、沉静而强大的力量，在空间中弥漫开来。冰冷的金属，仿佛真的因为背后那些具体而微的故事，开始了缓慢而深沉的“呼吸”。

林一站在女儿的装置前，看着那在光影中沉默诉说的“工业筋骨”，心中百感交集。他仿佛看到，自己正在法律和技术领域试图雕琢的那块“顽石”，与女儿用艺术刻刀雕琢的这块“顽石”，在某种层面上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无论是商业竞争还是艺术表达，最终极的力量，或许都源于对真实的理解、对本质的挖掘，以及那份敢于直面困难、并将其转化为自身一部分的勇气与智慧。

柏林展览开幕当天，林曦的《呼吸的钢铁（叙事版）》引起了出乎意料的关注。许多观众驻足良久，被那些简单文字和声音背后蕴含的深厚情感与历史力量所打动。

而同一天，林一收到“专利破壁”项目组的加密邮件。经过海量的检索和分析，他们初步锁定奥创一项关于基础散热结构的基础性专利，可能因其在申请过程中未充分披露某些关键的早期实验数据，而存在被认定为“欺诈性申请”并导致无效的重大可能性。

刻刀，已经找到了下刀的角度。

林一关掉邮件，望向柏林阴沉的天空。两块“顽石”，都正在被精心雕琢。前路依然艰难，但他知道，只要找对了方向，坚持下去，顽石终将呈现出内里的璞玉，甚至可能被雕琢成惊世的杰作。

风暴之后的宁静，孕育着更深层次的力量。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