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第1章(1/2)
夜露很重,顺着丞相府后园那株老梅疏落的枝桠,一滴,一滴,砸在覆了薄霜的鹅卵石小径上,声音闷而冷,碎在初冬干硬的空气里。
林念安斜靠在临窗的湘妃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银狐裘,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一张脸愈发尖瘦,不见多少血色,只余下眉目间一点挥之不去的倦意,和过于沉静的黑眸。榻边矮几上的白釉药盏还温着,苦涩的气味丝丝缕缕,缠在燃了半截的安神香里,也驱不散屋角阴影中透出的、属于药材和久病的陈郁。
她手里握着一卷书,指尖冻得有些泛青,许久也未翻动一页。胸腔里那点熟悉的滞涩感又漫了上来,不剧烈,却如附骨之疽,缓慢地蚕食着所剩无几的气力。她知道,自己这副身子骨,怕是连这京城冬日的头一场雪,也未必能安然看全了。
外间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外。是她母亲身边最得用的刘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紧绷的小心:“夫人,相爷回来了,瞧着……脸色不大好,直往书房去了。”
然后是母亲极力掩饰却仍泄出几分颤抖的回应:“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小姐这儿……”
“母亲放心,” 林念安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因久不言语而略带喑哑,却奇异地平稳,“我乏了,想静一静。夜里不必再让嬷嬷送汤药来。”
外头静了一瞬,刘嬷嬷才应了声“是”,脚步声和母亲略显慌乱的步履一同远去了。
林念安放下书卷。狐裘沉重,她却慢慢坐直了身体,掀开搭在腿上的薄毯。双脚落地时,一阵眩晕袭来,她闭了闭眼,扶住榻边冰凉的紫檀木雕花,等那一片黑翳过去。地上铺着厚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她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廊下空寂,只有远远传来的、更漏单调的滴水声。
她推开房门。冷风立刻卷着湿寒灌入,激得她喉头一痒,掩口低低咳了两声,指缝间似乎尝到一点熟悉的腥甜。她抿了抿唇,将手垂下,袖口遮掩了去。
书房在府邸东侧,需穿过一小段回廊。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夜风吹散了去。回廊转角处悬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将她瘦削的影子投在朱漆栏杆上,拉得细长,摇摇晃晃,像个纸糊的、随时会破灭的幻影。
书房窗棂紧闭,里头亮着灯,映出两个人影。父亲惯常坐的太师椅,母亲则略显焦躁地立在书案旁。窗纸不算厚,刻意压低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皇上今日召我入宫,提及宫门……” 是父亲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沉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艰难挤出,“正值他们……选新娘。”
母亲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切地插话:“选中了念安?!” 那声音里的惊惶,刀子似的,即便隔着窗纸,也剐得林念安心头一颤。
“尚未……” 父亲顿了顿,良久,才又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残忍的冷静,“但我想……推念安去。”
窗外,林念安搭在冰冷窗棂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你疯了!” 母亲的声音骤然拔高,又猛地压低,成了破碎的哽咽,“那是宫门!念安她那样的身子,进去岂不是、岂不是……”
“我知道!” 父亲低吼一声,截断了她的话,随即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念安几乎能想象出父亲紧拧的眉头,和母亲无声滚落的泪。
然后,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锤子般敲进林念安耳中,也敲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宫门四宫,徵宫……善医药。那位年轻的徵宫主,宫远徵……江湖传闻,医毒双绝,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他的呼吸有些重,“念安的身子……御医署那帮老头子,早就束手无策。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后一处可能。或许……或许那徵宫主,便是她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母亲喃喃重复,泣不成声,“老爷,这赌的……可是念安的命啊!”
“我知道是赌!” 父亲似乎猛地捶了一下什么,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可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法子我们没试过?名医、御医、偏方、奇药……她的时间,快要耗尽了!夫人,念安她……等不起了!”
最后几个字,嘶哑破碎,混着母亲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寒风从回廊尽头呼啸而过,卷起枯叶,沙沙作响,盖过了书房内痛苦的啜泣,也吹得廊下那盏孤灯猛地一晃。灯影乱颤,将林念安映在窗上的、模糊的侧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线生机。
徵宫。宫远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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