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媚儿忏悔诉衷肠,身不由己陷幽冥(1/2)
迷雾泽的瘴气如浓稠的墨汁,将日头染成惨淡的灰白。苏媚儿蜷缩在一株千年古榕的树洞里,心口的伤还在渗血,染红了半幅水绿色的裙裾。她摊开掌心,那半块破碎的玉佩在瘴气中泛着微弱的莹光,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并蒂莲缺了一角,像极了她如今支离破碎的人生。
洞外传来幽冥殿残党的呼喊,声音穿透层层雾霭,带着令人齿冷的阴冷:“苏护法!魔尊有令,速带楚灵儿的魂魄碎片回殿复命!”
苏媚儿猛地攥紧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碎片?他们竟以为楚灵儿已经死了。她想起三日前在迷雾泽边缘,本该按计划引爆埋在楚灵儿必经之路的“化魂散”,可当看到那少女蹦蹦跳跳地跟着萧玉尘,手里还举着一串刚摘的野山楂时,她的手却僵住了。
那串野山楂红得透亮,像极了十年前,妹妹阿绾在南疆山谷里摘给她的那串。
“姐姐你看,这果子像不像庙里求的平安符?”阿绾的声音还在耳畔,可那双手递果子的手,早已在幽冥殿的炼魂炉里化作了飞灰。
苏媚儿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滚了半圈,最终化作一声痛苦的抽气。她不是生来就该与魔气为伍的,十年前的苏媚儿,还是南疆万蛊谷最有天赋的蛊师,她的本命蛊是能辨善恶的“琉璃蝶”,她的阿绾,是全谷最会酿桂花酒的小丫头。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圆之夜。幽冥殿的黑袍人踏平了万蛊谷,谷主爹爹为了护她们姐妹,被魔剑穿心,娘亲的本命蛊“金蚕”与敌人同归于尽时,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了她的眉心。她带着阿绾逃进毒瘴弥漫的断魂崖,却在崖底被幽冥殿的二长老拦下。
“万蛊谷的嫡系血脉,是炼‘同心咒’最好的鼎炉。”二长老枯瘦的手指抚过阿绾稚嫩的脸颊,黑袍下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你若愿入我幽冥殿,修魔功,为我殿效力,这丫头便能活。”
那时阿绾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喊着“姐姐”,小脸烧得通红。苏媚儿看着爹爹娘亲的尸体被魔气吞噬,看着谷中长辈化作枯骨,她跪在崖底的泥地里,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混着泥浆糊了满脸:“我答应你。”
二长老满意地笑了,他在阿绾的天灵盖上种下“锁魂咒”,又在苏媚儿的心口烙下“噬心蛊”——此蛊以宿主精血为食,若宿主有半分背叛之心,蛊虫便会啃噬心脉,让人生不如死。更阴毒的是,这两咒相连,苏媚儿若死,阿绾的魂魄也会被锁魂咒撕碎。
“从今日起,你便是幽冥殿的苏护法。”二长老将一枚刻着魔纹的令牌丢给她,“忘了万蛊谷的苏媚儿,记住,你的命,还有你妹妹的命,都攥在本座手里。”
树洞里的瘴气越来越浓,苏媚儿感到心口的噬心蛊在躁动,像是在催促她执行命令。她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里面装着幽冥殿特制的“镇蛊丹”,每月需服下一粒,否则噬心蛊便会失控。可今日,她看着瓷瓶,却迟迟没有拧开。
三日前在迷雾泽边缘,她终究是没按动引爆器。楚灵儿的笑靥像一束光,刺破了她十年来被魔气笼罩的阴霾。那少女会对着受伤的小兔子轻声细语,会把萧玉尘给的糖葫芦分一半给路过的小乞丐,会在听到幽冥殿的名字时,眼里燃起愤怒却不失纯粹的火焰。
那样干净的人,不该像阿绾一样,被卷入这无边的黑暗。
可她的犹豫,终究还是被幽冥殿的眼线传回了总坛。魔尊的惩罚来得又快又狠,一道蕴含着磅礴魔气的法旨隔空袭来,震碎了她护体的灵力,也让噬心蛊疯狂反噬。若非她拼死用本命蛊“琉璃蝶”挡了一下,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苏护法!您再不出来,属下只能强行请您回去了!”洞外的呼喊变得不耐烦,伴随着法器破空的锐响。
苏媚儿苦笑一声,将半块玉佩贴身藏好,玉佩的棱角硌着心口的伤,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十年了,她像个提线木偶,在幽冥殿的指令里周旋,双手早已沾满了洗不净的血污。她曾试图偷偷给被幽冥殿掳走的修士递消息,却害得三个无辜的人被炼魂炉烧成了灰烬;她曾想在魔尊闭关时偷取解咒的秘法,却被二长老察觉,阿绾因此被锁魂咒折磨得三天三夜不能合眼。
每一次反抗,都换来了更沉重的枷锁。
她扶着树洞的内壁站起身,水绿色的裙裾扫过地上的枯叶,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洞外的迷雾似乎淡了些,隐约能看到几个黑袍人的身影,他们的脸上都戴着狰狞的鬼面具,和当年踏平万蛊谷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我在这里。”苏媚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黑袍人闻声围拢过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具下的声音粗嘎如磨砂:“苏护法,魔尊有令,星陨阁那边出了变故,楚灵儿未死,你需立刻带‘蚀骨香’潜入星陨阁,务必在三日内取她性命。”
蚀骨香?苏媚儿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幽冥殿最阴毒的迷药,无色无味,却能悄无声息地腐蚀修士的灵脉,中者七日之内灵力尽散,最终化作一摊血水。他们竟连最后一丝余地都不肯留。
“魔尊还说了,”中年男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若是办不成,便请苏护法去炼魂炉边,好好听听令妹的哭声。”
“你说什么?”苏媚儿猛地抬头,眼里的平静瞬间被怒火撕裂,“阿绾在你们那里如何了?!”
“令妹?”中年男子嗤笑一声,“前几日还在喊着要姐姐,不过昨夜锁魂咒发作,现在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噬心蛊突然在胸口剧烈跳动起来,尖锐的疼痛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苏媚儿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她知道,这是对方在用咒语催动蛊虫,也是在提醒她,阿绾的生死,全凭他们一句话。
“我……我去。”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中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银盒:“蚀骨香就在里面,用法想必不用本座多教。记住,三日后,本座要看到楚灵儿的人头。”
黑袍人转身消失在迷雾中,留下苏媚儿一个人站在古榕下,胸口的疼痛还在持续。她打开银盒,里面装着一撮灰黑色的粉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香,那香气钻入鼻腔,竟让她想起了万蛊谷的桂花酒——阿绾总爱在酿酒时偷偷加一勺蜂蜜,酿出的酒甜得发腻。
她猛地合上银盒,像是握住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去杀楚灵儿?去杀那个像极了当年阿绾的少女?她做不到。可若不照做,阿绾……
苏媚儿靠着古榕树滑坐下来,双手插入潮湿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腐叶和青苔。她想起十年前那个月圆之夜,阿绾趴在她背上,小声问:“姐姐,我们还能回家吗?”
那时她哽咽着说:“能,姐姐一定带你回家。”
可如今,家早已成了断壁残垣,她不仅没能带阿绾回家,反而将她拖入了更深的地狱。
迷雾泽的雾气开始旋转,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旋涡,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苏媚儿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楚灵儿的情景——那是在星陨阁的山下小镇,少女正蹲在路边给一只断了腿的小狗包扎伤口,阳光洒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像镀了层金边。
“姐姐,你看它好可怜啊。”楚灵儿抬头时,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善意,“你知道哪里有治小动物的药吗?”
那时她刚执行完幽冥殿的任务,杀了一个不肯归顺的门派掌门,手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去。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她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慌乱地指了指镇上的药铺,然后仓皇逃离。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善良的少女,就是幽冥殿处心积虑要除掉的楚灵儿——据说她体内有上古灵脉,是打开魔渊之门的钥匙之一。
苏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她偷偷画的阿绾的画像。画上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一串山楂,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画像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阿绾,姐姐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姐姐没用,护不了你,还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可姐姐真的没办法啊,姐姐一反抗,他们就折磨你,姐姐的心像被虫子啃着一样疼……”
“那个叫楚灵儿的姑娘,她很像你,眼睛亮亮的,会对着小猫小狗笑。姐姐若是杀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可若是不杀她,他们会把你扔进炼魂炉,姐姐不能失去你啊……”
“爹爹娘亲,女儿不孝,没能守住万蛊谷,没能护住妹妹……可女儿真的身不由己啊……”
她的哭诉被淹没在迷雾泽的风声里,瘴气打湿了她的鬓发,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心口的噬心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躁动渐渐平息,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不知哭了多久,苏媚儿擦干眼泪,重新站起身。她将银盒放进袖袋,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杀楚灵儿,也不能让阿绾受苦,或许,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星陨阁的云梦瑶阁主,据说修为深不可测,且精通各种奇术。或许,她能有办法解开“同心咒”?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媚儿按了下去——幽冥殿的眼线遍布天下,她若敢踏入星陨阁半步,阿绾会立刻没命。
那……去找萧玉尘?那个为了楚灵儿敢闯昆仑墟冰海的男人,或许会愿意冒险一试?可他会信她吗?一个幽冥殿的护法,突然说要叛逃,还要救自己的妹妹,谁会相信?
苏媚儿漫无目的地在迷雾泽里走着,脚下的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资格谈“希望”二字。十年的魔功修炼,让她的灵脉里掺杂了魔气,就算侥幸逃脱幽冥殿,也会被正道修士视为异类,永世不得安宁。
可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不为自己,为了阿绾,也为了那个像阿绾一样干净的楚灵儿。
她走到一处清澈的水潭边,潭水里映出她的倒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唯有那双眼,还残留着一丝未被磨灭的倔强。她想起万蛊谷的长辈曾说,她的眼睛像极了娘亲,娘亲当年就是凭着这双眼睛,看穿了无数毒蛊的诡计。
苏媚儿深吸一口气,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簪头刻着一只小小的蝴蝶,那是她的本命蛊琉璃蝶的信物。她用银簪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指尖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鲜血在空中凝结成一只透明的蝴蝶,翅膀上泛着七彩的光晕。
“琉璃蝶,去星陨阁,找楚灵儿。”苏媚儿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告诉她,幽冥殿要对她不利,让她小心蚀骨香。若她肯信你,便让她设法寻一枚‘镇魂玉’,此玉能暂时压制锁魂咒……”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臂上的伤口突然迸发出黑色的雾气,噬心蛊再次反噬。苏媚儿疼得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琉璃蝶在空中盘旋了片刻,最终还是振翅朝着星陨阁的方向飞去。
“一定要送到……”苏媚儿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意识渐渐模糊。
迷蒙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万蛊谷的桂花树下,阿绾正踮着脚尖摘桂花,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山谷。她跑过去,想抱住妹妹,可阿绾却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姐姐,救我……”
阿绾的呼救声在耳边响起,苏媚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心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水潭里的倒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眼角竟多了一道细小的黑色纹路,那是魔气侵入识海的征兆。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幽冥殿动手,她自己就会被魔气吞噬,变成没有理智的魔物。
苏媚儿苦笑一声,从袖袋里摸出那枚黑色的瓷瓶,拧开瓶塞,将镇蛊丹倒在掌心。丹药是黑色的,散发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像极了炼魂炉里飘出的味道。她盯着丹药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仰头吞了下去。
丹药入喉即化,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制住了噬心蛊的躁动,却也让她的灵脉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知道,这丹药不过是饮鸩止渴,每服下一粒,她与幽冥殿的联系就更深一分。
“还有三天……”苏媚儿喃喃自语,“阿绾,再等等姐姐,姐姐一定想办法救你。”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朝着星陨阁的方向走去。她不能直接去见楚灵儿,只能在暗中观察,寻找合适的机会。她要让楚灵儿知道真相,却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更不能让幽冥殿的人察觉异常。
这条路难如登天,可她别无选择。
迷雾泽的瘴气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苏媚儿小心翼翼地避开幽冥殿的眼线,凭借着万蛊谷蛊师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在沼泽中穿梭。她的心口那半块玉佩硌得生疼,却也像一盏灯,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
她想起十年前,娘亲曾给她和阿绾讲过一个故事:南疆的雨林里有一种蝶,名叫“破茧”,它们要在茧中沉睡十年,忍受无尽的黑暗,才能在破茧的那一刻,绽放出最绚丽的光芒。
“媚儿,阿绾,”娘亲温柔地抚摸着她们的头,“人生总会遇到黑暗,可只要心存光明,总能等到破茧的那一天。”
那时她似懂非懂,如今才明白,所谓的光明,或许并非指逃离黑暗,而是在黑暗中,依然能守住心底的那一丝善意。
苏媚儿加快了脚步,水绿色的裙裾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只在黑暗中挣扎的蝴蝶,明知前路坎坷,却依旧向着微光,奋力振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