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的证言(2/2)
他“感觉”到的,不是具体的画面或清晰的声音,却比任何感官体验都更直接、更深刻、更令人灵魂战栗:一种被无数无形之眼从四面八方死死盯住、被无形之手肆意操控、陷入蛛网般无处可逃的极致恐惧;一个色彩斑斓到令人头晕目眩、结构复杂诡异到违背常理、不断跳动旋转的几何图案的概念,被强行烙印、灼烧在他的意识里;最后,是身体被一股巨大力量猛地推出、骤然悬空、急速下坠时带来的那种彻底失重的虚无感,以及躯干与坚硬地面撞击瞬间那足以令灵魂崩碎的、粉碎性的剧痛……
“呃啊——!”
林晏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又像是徒手触摸了高压电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剧烈踉跄,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金属工具车上,发出“哐当”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托盘里的器械被震得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几件较小的工具甚至直接滚落到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滚动声。他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脸色在顶灯照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让他控制不住地弯腰剧烈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林哥!林哥你咋了?!你别吓我啊!”叶晚晴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她慌忙冲上前,用尽全力扶住他几乎要软倒下去的身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以及透过单薄工装传来的、一种不正常的、如同尸体般的冰冷体温。
林晏借助工具车的支撑,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着粗气,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粘稠冰冷的恶意和清晰无比的濒死坠落感。这次的感觉,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无意中触碰到逝者情绪残留都要强烈、清晰、凶险无数倍,并且带着一种明确的、令人极度不适与警惕的“非自然”标签,像是一种精心策划的、混合了科技与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邪恶仪式。
是它……又来了……这次更凶……
他心底猛地一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那种源自他不愿面对、极力想用理性和科学知识去忽略、否认与压抑的血脉“灵觉”,再次被触动了,而且是以如此汹涌、霸道、不容分说的方式。奶奶在世时,那带着担忧与敬畏的、模糊却沉重的告诫声,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再次在他耳边幽幽响起——晏子,咱家这血脉,是老祖宗留下的,是福也是祸。你能‘听见’、‘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有些‘记号’,有些横死鬼身上带的特别‘脏’的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那是索命的符……你以后,能避就避,千万别逞强……
他强行压下身体极端的生理不适和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次抬起头,看向台上那具年轻的、本该拥有灿烂未来的遗体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仅仅是一件需要他运用专业技能去修复的“工作对象”,更是一个充满了不公、冤屈、极致恐惧和某种诡异邪恶力量的“能量场”,一个亟待揭露的、黑暗秘密的沉默载体。
窗外,鸭鸭山的夜雨变得更加疯狂暴烈,狂风卷着如同石子般坚硬的雨点,如同发泄怒火般凶狠地抽打着接收间狭小的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几乎要碎裂玻璃的爆响,仿佛在应和着这不祥的发现,又像是无数含冤的魂灵在窗外疯狂地叩问、声嘶力竭地哭喊,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世间被精心隐藏的不公与罪恶,彻底地、狂暴地倾泻出来。
林晏咬紧牙关,用意志力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勉强稳住依旧有些发软、颤抖的双腿,对惊慌失措、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的叶晚晴沉声说道,声音因之前的剧烈干呕而显得异常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寒铁般的冰冷决断:
“这个……先不动。盖上布,保持原样。任何人不准再碰,等我通知。”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混合着浓烈福尔马林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似乎暂时压制住了胸腔里那令人作呕的翻涌。他像是在竭力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下达一个必须被严格执行的、关乎真相的命令:
“去,给市局刑警队的陈锋打电话。现在,立刻。用值班室的座机打,直接找他本人。”
他看着叶晚晴,眼神锐利如鹰隼,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某种古老传承的、面对“邪祟”与“不公”时的本能冷峻与威严:
“告诉他,兴安明珠那个坠楼的夏晓楠,死因有重大疑点,绝非普通意外。让他务必立刻、亲自带人过来,进行最详细的现场复勘和全面的尸体检验。 就说……是我林晏说的,我的判断,很少出错。”
叶晚晴被他话语中那股罕见的、不容置疑的肯定和浸入骨髓的寒意彻底震慑住了,愣了两秒,才像是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般,慌忙点头,也顾不上收拾掉落的工具,像只受惊的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阴冷的接收间,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奔向那部可能连接着真相的电话。
林晏则缓缓地、有些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刚刚触碰过“禁忌”的手,凝视着它,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双看似普通、用来修复与告别的双手,其内里却连接着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幽深而危险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沉重,以及被强行卷入某种未知而黑暗旋涡的强烈预感,如同这鸭鸭山沉重、粘稠、无边无际的夜雨,将他从头到脚紧紧包裹,密不透风,几乎要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