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息君采药,苏卿煨路(1/2)
南淮城头的月光,殇阳关下的血火,都恍如隔世潮水,在息衍的梦中褪去颜色,唯余一丝铁与火的余味,盘旋不去。再次睁眼,刺入肺腑的并非金铁,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药草苦涩。
药王谷的晨雾,湿冷而沉重,像一层洗不净的旧年尘埃。息衍躺在简陋的竹榻上,窗外是连绵的山壁,绿得瘆人。他想动,胸肺间尖锐的钝痛将他钉回原处。
“别动。”
声音是从门边传来的,清冷如谷底溪石相击。苏瞬卿端着药碗进来,素色布衣掩去了天罗杀手的凌厉,却掩不住眉眼间那股天生的疏离。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一道山间拂过的薄云。
息衍扯了扯嘴角,想露出惯常那点惫懒的笑,却牵动了伤口,咳了起来。苏瞬卿几步抢到榻边,放下药碗,一只手已按在他肩头,稳定得不容置疑。另一只手端起药碗,凑到他唇边。动作简洁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外泄。
药汁极苦,带着根茎的土腥气。息衍皱着眉喝完,舌尖都被麻掉了大半。“这比陈白楼的劣酒还难入口。”他喘匀了气,声音沙哑。
“能活命,就别说挑拣的话。”苏瞬卿收回手,目光扫过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落在窗外云遮雾绕的山峦上。“这里是药王谷,百里无烟瘴气,连辰月的老鼠都摸不到边界。你的肺,被白毅那最后一矛伤了根本,能挺过来已是万幸。”
息衍沉默。殇阳关…他记得那场倾盆大雨,记得白毅临死前眼中复杂的光,记得自己替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息辕挡下最后一击时,胸腔炸开的冰凉……也记得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一双冰凉却不容拒绝的手将自己拖离了修罗场。是她。
“你呢?”他忽然问,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瞬卿,“你的伤?”
苏瞬卿的肩头曾被项空月的咒言蚀骨钉所伤,深入骨髓。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淡淡道:“些许沉疴,不妨碍杀人。”指尖却下意识地抚过左肩锁骨下方。那里曾有一个幽蓝色的咒印,如今只余下一道难看的疤,狰狞地盘踞在原本如玉的肌肤上。
息衍眼神暗了暗。他知道那道伤有多险,若非她本身意志如铁,又有天罗秘法及这药王谷奇药吊命,恐怕早已香消玉殒。辰月的手段,从不留情。
日子在药王谷中过得极慢。山谷幽深,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与血腥。春天的花是寂寥地开,夏日的蝉鸣也显得有气无力。息衍的伤愈合得极其缓慢,那场几乎贯穿他整个人生的恶战,终究在他的身体和魂魄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疲惫印记。
他开始尝试下地。初时只能扶着门框站一会儿,后来能在苏瞬卿沉默的注视下,慢慢地绕着屋前那方小小的石台走动。石台上刻着一个简陋的棋盘。息衍看着那棋盘,忽而笑了:“老白要是知道我在这种地方摆弄这玩意,怕是要笑掉大牙。”
苏瞬卿正在院中晾晒药材。闻言,头也不抬:“弈棋需静心,正好养你的伤。”她说话依旧简洁,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安排感。
于是,这残局石台,成了他们之间少有的“热闹”所在。苏瞬卿棋艺不算顶尖,但思路奇诡狠辣,常能绝处求生。息衍棋风大开大阖,却因伤痛所困,精力不济,常常下到中盘便觉得头晕目眩。
“你输了。”苏瞬卿的声音依旧平淡,落子时指尖轻敲石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息衍看着被堵死的退路,苦笑着摇头:“老了,心气散了,下不过你了。”他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连天驱的剑,都快拿不动了。”那个响彻九州的称号,如今说来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苏瞬卿抬眸看他一眼。药王谷的微风吹拂她额前几缕细碎的发丝,她抬起手,指向石台旁边一处略高的土丘。“你的剑,在那里。”
息衍顺着她手指望去。土丘前并未立碑,只在丘顶斜插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剑鞘是朴素的玄铁色,剑柄缠着泛白的素麻,正是他多年随身的佩剑。它安静地矗立着,像一座无言的丰碑。息衍认出来了,那里,是当初苏瞬卿拖着他逃离殇阳关时,唯一有力气带回的他的东西。剑插于此,既是埋葬过往,亦是守着他未死的魂魄。
他没有去拔它。只是走过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冷的剑柄。指腹下传来熟悉的纹理。这柄剑下亡魂无数,如今终于歇在了这寂静山谷。息衍知道,苏瞬卿懂他的疲倦。
他开始学药王谷的东西。辨认那些形状怪异的草药,记住它们刺鼻或清冽的气味。看着苏瞬卿用那双曾执握天罗丝线快刀收割性命的手,熟练地拿起药杵,在石臼里不急不缓地研磨着干枯的根茎。她的动作精准依旧,却多了一份他以前极少看到的安宁。仿佛这研磨的不是药材,而是积年累月的血债与杀气。
他也学着熬药。谷中有天然的硫磺温泉眼,引过来便是上好的药泉。他坐在灶膛前看着火,看着药汁翻滚,嗅着那浓郁到令人昏沉的苦味,有时会想起南淮城里温过的酒香,想起与老白在秋叶山城外对饮的豪迈……那些都远了。眼前的烟火气,却沉甸甸的有了份量。
“火候过了。”苏瞬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忙不迭地抽出柴火。她不说什么,只是舀起一勺药汁看了看色泽,便将灶上的砂罐移到一旁微温。
“给你泡茶。”苏瞬卿递过来一个粗陶杯子。谷中有一种野生的紫藤花,焙干了冲水,香气幽淡,带着一种奇特的山野清冽。水是山涧清泉。息衍接过杯子。他留意到,杯底沉着两朵微小的浅黄色小花,那是她摘的,当地特有的枣花,味甘,能稍稍中和花茶的微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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