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燕王府(2/2)
清润柔和的嗓音在上方响起:“叶家闺女,你抬起头来。”
叶濯灵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指甲陷入裙子的缎面。
她这般如临大敌,并非因这李太妃生得凶神恶煞。此人的目光如静潭深渊,温和之中带着一股切肤透骨的锐利,端庄清秀的脸容不喜不愠,不惊不忧,就像是一尊菩萨俯瞰着莲台下的蝼蚁。
与殿内奢华的陈设相比,太妃打扮得极为素净,身穿绀青的大袖衫,系着松叶色的素软缎裙,高高的单髻上只插了一支银簪子,左腕戴了一串菩提珠,此外别无饰物。她将桌上的茶杯递给叶濯灵,袖中飘出幽幽檀香,舒心怡神。
叶濯灵接过枣茶,饮了一口,细声细气地道:
“多谢母亲赐茶。”
陆沧在袖子下捏了她一把,她无辜地看回去,他使眼色示意她多说两句——
平时不是很机灵吗?怎么见了长辈就不会说话了?
叶濯灵只当看不到,对着菩萨似的太妃,装成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跪坐在地上,人家不薅一把羊毛,她就不动弹,模样楚楚可怜。
李太妃点了点头:“果然是个齐全孩子,就是看着瘦弱了点,起来坐吧。”
叶濯灵柔柔弱弱地扶着陆沧的手落座,又听她道:“三郎在信中说,整个韩王府都是你在管,这可不容易啊。”
“母亲见笑,我们府里人少,主仆一共不到二十个,比不得这儿家大业大。”
李太妃问:“那么你也读书识字,会看账本、打算盘了?”
“妾身只会一些简单的。”叶濯灵谦虚。
“你父亲可请师傅教过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
“我认字是哥哥教的,四书五经粗粗读过,别的就没学了。”叶濯灵越说越没底气。
陆沧道:“母亲,她聪明,一学就会,您想教她就尽管教。”
李太妃道:“燕王府确实家大业大,管家待客、选用官吏、海运生意、民间的修缮工事,都要你媳妇心里有数。她一来,我就可以歇歇了,只是刚开始必定忙碌,我怕你舍不得让她跟着我。”
陆沧认为这些对成精的狐狸来说不是问题:
“她学得快,我教她兵法她都能背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帮上忙了。”
……什么呀!那是她以前就会的!
叶濯灵被他吹捧得老高,都下不来台了,硬着头皮道:“妾身资质平庸,愿为王府尽心竭力。”
李太妃的眼里露出些许满意:“那好,无论你出身如何,进了燕王府,就是我家的人了。你坐到我身边,我和你说说头一等要事。”
她拿出一本用绿色藏经纸订了书衣的册子,交给叶濯灵:“你们在路上时,我已替你请好了先生,这是我和吴长史商量过的课业安排。”
叶濯灵大惊失色,怎么没人告诉她嫁了人以后就要上学?
李太妃翻开册子,指着最前面的总录:“你有文事、武备、律史、艺能四大类要学,若是学得快,三年就可学完。文事一类,有礼乐书数、天文地理,既然你读过四书五经,这九本就不用上了,其他的《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你们王府里或许有书,若是熟悉,大致看看即可。算学主要是把《九章算术》学完,这个实用;书法和乐器由我来教,你的字若写得好,我就能偷个懒,乐器是你去琴房里挑自个儿喜欢的,琴瑟琵琶、笙管箫笛都有。
“武备由三郎和他的部下教你,内容是太公及孙吴兵法,一些简单的攻守、结阵、水陆战法、驭马驾车和射箭,防身术和医理也要会。律史一类包括国法刑律、历朝史书、时政要闻和我们溱州的地方志,还有撰写诰表奏章的规矩;艺能则是工学、农学、水利、经商、番邦语等民生要事,你学个皮毛,不必精通。”
叶濯灵一听这么多要学,头都大了,在裙下用脚猛踢陆沧,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陆沧咳了一声:“母亲,阿灵刚进门没多久,您就让她学这么多,这不得从早到晚四五个时辰都在书房上课?她还想早日诞下子嗣,给您尽孝呢。”
“你一个男人懂什么?”李太妃摇头,“她才十八,年轻不好生养,又这么瘦,要是生育损伤了身子,就得像我一样隔三差五地吃药。这个年纪脑子灵光,就该好好地掌握学识,学完生下来的孩子都聪慧易教。”
陆沧迟疑:“那如果有了……”
李太妃道:“在她上完课之前,你们不急着要孩子,你去问你堂舅配药。倘若她真有了身孕,我那儿还有一本《妇科良方考》,里面记载了逐月养胎之法,你做丈夫的,先拿回去背熟,以防万一。”
陆沧忙道:“儿子明白。”
她又对叶濯灵道:“需要的书本纸笔我已让人送去你房里了,转眼就要过年,你多吃多睡,努力养胖些,小姑娘家不好太瘦,等出了年再上课。每日按册子上的时辰来,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尽可同我说。”
叶濯灵颤抖地捧着册子,看到上面写着“辰时开午时毕、未正开酉正毕”,一天要上四个时辰,有时候晚上也有课,隔五天休一天,每一类学完还要考试,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从椅子上瘫软地滑下去。
李太妃看出她的难言之隐:“人的资质各有不同,应当就性之所近、心之所愿、力之所及勤学钻研。这四类都是用得上的学问,广而不深,考核也不难,如果有哪一门博你的兴趣,我再请大儒名师给你精细地讲。你要是不想学,就给我生个孙儿,养到他开蒙了,我就去教他。”
“我学!”叶濯灵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握紧双拳,信誓旦旦,“母亲,我一定能学会!”
李太妃招手,让侍女端上一只玉盘,盘中搁着八块十两重的赤金元宝,每块都刻了字,合起来是“学海无涯”、“天道酬勤”。
“这是见面礼。我不知你喜欢什么,索性给你体己钱,你看上什么,自己去买。每一类考试过了,我再赏你一百两,全部学完了,还有一百两。”
叶濯灵被这么多金子砸得晕头转向,双眼亮得像两个小灯笼,炯炯发光:“母亲,我还养了一只小狐狸,聪明得很,可以当做猎犬和爱宠使唤。府里可有训犬师?它也能上课,学东西比三岁小孩儿都快。”
陆沧看她是想钱想疯了,刚要出言制止,他那乐于诲人、扶危济困的母亲大手一挥:“你明日把狐狸洗干净,带来给我看。若是它生得可爱通人性,我便叫吴长史物色一名训犬师来,把它训成了,让它在谈生意的时候招待外邦人。我也短不了它的月例,你拿钱去给它裁几身好衣裳。”
叶濯灵连连点头:“再好不过,我这狐狸要是放在店里养,没人忍得住不摸它,生意指不定多红火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事儿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才轮到陆沧说话的份,与叶濯灵想象中不同,母子俩谈起段元叡的死,只是叹息着聊了几句,惋惜他走得太早,并未潸然泪下,更别提抱头痛哭了。
叶濯灵不懂,陆沧是个重情义的人,大柱国对他这么好,把他当成亲儿子,他为什么只在车上伤心了一会儿呢?她爹的死讯传来时,她都快哭瞎了。
李太妃又说了些家常话,随后让小夫妻回房整饬。
叶濯灵纵然有满腹疑问,可察言观色,终究没有在陆沧面前提这码事,换完衣裳,带着咕咕叫的肚子去了东厅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