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东窗事(2/2)
这一转头,目光却粘在了窗纸上。
北方的窗户和南方不同,是将窗纸糊在窗棂外边,如此一来风吹雪打,会将窗纸往里顶,不易脱落,用的常常是厚实的韧皮纸。县令的卧房虽藏着宝贝,但他几十年来演清官演得一丝不苟,损坏的窗纸是用写过字的废纸来补的,贴了两三层。
陆沧鬼使神差地揭下一片纸来,拿在手里,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刚才闯入他视线的两个墨字,是“净思”。
净思……
他细看墨迹,原来是“叶净思”三个字。
这名字他听过,是韩王叶万山的副官,两人同宗。
陆沧把里面那张纸也扯下来,墨迹模糊,只能辨认出最后一行:
【贵县丰饶,云台所借不过百两之资,愚侄所见,北疆数县休戚与共……】
愚侄?
他从上到下看了两遍,不知怎的,想起招降书上那枚被雨水糊了的印章。
朱柯发觉他脸色不对,从屋里跑出来,低声问:“王爷,怎么了?”
陆沧冷声问县尉:“叶净思是何人?”
县尉到底是个屠户出身,胆子大些,一听他问自己,抓紧机会往前爬了两步:“我说!我都说!叶净思是韩王家中后辈,担着长史的差事,老王爷不知着了什么魔,铁了心要打赤狄,费了不少军饷,他们这几年把周围的县借了个遍,每次都是这个叶净思写信,可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有多余的给他们……”
朱柯骂道:“放屁!那十个箱子不是多余的?云台城失守,你们就下一个受死!”
县尉自己掌嘴,扇得啪啪响,“正是,正是,小的们没见识,听说韩王爷骁勇善战,打起仗来不要命,他那云台城也守得铁桶一般,小的们就舍不得借,拿他求援的书信糊了窗子……”
“住嘴!”
陆沧眸中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唤朱柯:“韩庄王地窖的图纸呢?”
朱柯在行箧里翻了一阵,找出来递给他。
图纸他细看过数遍,上头标着东南西北,写着几个数字,笔锋极是利落,转折弯钩带着肃杀之气,字迹赫然与借粮信相同。
他一字一字地问县尉:“韩王家中的后辈?”
“千真万确,小的怎敢欺瞒您啊!他自己在信中写的,管韩王爷叫伯父!他说他也是叶家人,专管钱粮军需,别人上战场,他就在府里主持家事,要不是姓叶哪能干这个活儿?”
“他借了几年银子?”
“就是这三年,写了五六封,县令没让小的们回过。”
陆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挥手让副将拖人下去,只留朱柯在堂上。
后辈。
不上战场。
他闭了闭眼,耳旁响起叶濯灵那天在书房里的话。
“在府里住了十几年,伺候过上一任王爷……”
“就是被夫君砍了脑袋丢到城墙里的那个,写得一手好文章……”
她说被段珪砍了脑袋扔进城墙的那名副将,就是叶净思。那人他有印象,是个和韩王岁数相仿、身材魁梧的练家子,怎么也不可能叫叶万山“伯父”。
……王府的书房里并没有任何写着这个名字的文书。
叶濯灵还说,她父亲从上一任韩王手中拿到地窖图纸时,纸张就发黄了,也不知是怎么保存的。
陆沧深吸一口气,低头再看图纸,纸张陈旧,但画和字迹清晰黑亮。
那地窖里的墓室是二十年前砌的,可棺材和皮袋新得古怪,当时他对墓主心存敬畏,就没动过。
净思……净思。
濯而净,灵为思。
同义互释,乃是取字之法。
一股深重的寒意霎时从骨子里蔓延上来,陆沧攥着这张纸,唇角紧抿。
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
但县尉说的就一定是实情吗?
也许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所以才对他说谎?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按住刀鞘厉声道:“军马暂驻此地,朱柯,你立即随我回云台!”
朱柯大惊:“王爷,这是为何?”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陆沧从牙缝里磨出三个字:“抓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