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夜火焚诏,神使成灰(1/2)
暮色彻底沉入大地,砺石城却无眠。
白日那场短暂却颠覆认知的战争余波,如同无形的潮水,在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反复冲刷。城墙缺口处点燃了数十堆篝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周围忙碌的石军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们在沉默地清理着战场边缘——主要是搬运己方可能遗落的物品,至于那片地狱般的主战场和深不见底的地裂,无人敢靠近,也无需清理。空气中混杂着焦土、金属和未散尽的神力甜腥,夜风吹过,带来远方荒野狼群不安的嗥叫。
城东临时划出的民夫营区,数万人挤在简陋的窝棚间,少有喧哗,只有压抑的啜泣、梦魇的惊叫,以及窃窃私语如蚊蚋般嗡嗡不绝。他们谈论着白日那遮天蔽日的暗金苍穹,谈论着万千山峰如雨坠落的恐怖景象,更谈论着那个赤膊少年一指捅破天穹、崩碎神君投影的匪夷所思一幕。恐惧依旧根植骨髓,但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石缝中挣扎的草芽,在绝望的冻土下悄然滋生——那是目睹“不可能”被打破后,对自身处境、对头顶那片“天”的重新审视。
城主府——原本黑山城守备神将的宅邸,如今被简单清理出来,暂作议事之所。厅内只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老吴头坐在下首,腰背刻意挺直,却难掩满脸疲惫与尚未褪尽的惊悸。他对面坐着几个白日表现较为突出的石军队长和民夫中临时推举出的老者,人人面色凝重。
“粮仓清点完毕,存粮……不足三千石,省着吃,也只够全城半月用度。”一名负责清点的石军队长嗓音沙哑,“武库倒是缴获不少镇岳卫的兵甲器械,但……大多需要修缮,而且,我们的人,会用那些神兵器的,不多。”
“城内水井有三口被坠落的碎石污染,需要清理。药材奇缺,白日受伤的兄弟和民夫,只能简单包扎。”另一人补充。
“人心……”一个民夫老者颤巍巍开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怕啊,都怕。怕郡神老爷……报复。今日那位大人是厉害,可、可那是郡神老爷的投影,不是本尊啊……万一、万一神君亲自打过来……”
厅内一时沉默。油灯灯花爆了一下,光影摇曳。
老吴头用力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
“吴老!城外!城外有光!”
众人霍然起身,疾步走出厅堂,来到院中,抬头望向东方。
只见漆黑的天幕下,距离砺石城约莫十里的官道方向,一点金光正由远及近,迅速放大。那金光并非流星,而是某种规整的、移动的光源,光芒纯正威严,不带杀意,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高高在上的宣示意味。
“是……神使?”有人失声。
老吴头心头一紧,白日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犹在眼前,此刻再见神光,难免惊疑。他下意识看向府邸深处,那片独立的、被岩砾大人划为禁地的院落,那里一片黑暗寂静。
金光速度极快,转眼已至城外三里处,悬停于半空。光芒渐敛,显露出一辆由四匹通体雪白、肋生光翼的天马拉拽的华贵车辇。车辇形制古朴,非金非木,表面流淌着温润的玉色光泽,镌刻着繁复的云纹山岳图案。车辕前,立着一名身着素白神官袍服、手持玉色节杖的中年男子。男子面如冠玉,三缕长髯,眼神平和深邃,周身气息内敛,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雍容气度。其身后,左右各立四名金甲神卫,虽只八人,肃立无声,气势却凝练如一体,远非白日镇岳卫可比。
“吾乃金岳神君座下,‘宣谕神使’白岳。”中年神使开口,声音温和清朗,却清晰地传遍整座砺石城,不带丝毫火气,仿佛白日那场惨烈厮杀从未发生。“奉神君法旨,特来宣谕。”
城内,无数双眼睛从破损的窗户、矮墙后惊恐地望出。石军们握紧了手中兵刃,却无人敢擅动。老吴头咬了咬牙,带着几人匆匆登上残破的城头。
白岳神使目光扫过城头如临大敌的石军,扫过城内死寂的黑暗,最后落在中央那处最为高大的建筑轮廓上,微微颔首,继续道:“岩砾阁下,神君有感阁下天生地养,禀赋殊异,虽行差踏错,杀戮过甚,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神君有惜才之心。”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些许,带着某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今日之事,虽有冲撞,然神君宽宏,愿网开一面。特赐下法旨:若阁下愿弃械归诚,自封修为,随吾前往郡城神宫叩见神君,陈述缘由,忏悔罪愆。神君可既往不咎,并破格擢拔,赐阁下‘镇山护法’之神职,享四品神爵,统御三山五岳,享万民香火,得长生久视,岂不美哉?”
宣谕声落,城外旷野寂静,城内更是落针可闻。
四品神爵!镇山护法!统御三山五岳!享万民香火!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无数听闻者的心头。对于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矿奴、民夫而言,神,那是高高在上、需要仰望、决定生死祸福的存在。成为神,哪怕是最低等的神仆,都是他们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彼岸。而四品神爵……那已是寻常修士、神灵毕生难以企及的高位!在黑山城,七品城隍便是天,五品郡神更是传说。如今,郡神竟然愿意赐下四品神职,只为招安一人?
许多民夫的眼神变了,呼吸粗重起来。就连一些石军,握着兵器的手也微微松动,下意识地望向城内禁地方向。
老吴头脸色变幻,他本能地觉得这话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神使的态度太温和,条件太优厚,与白日那毁天灭地的神罚截然不同。是打不过,所以改用怀柔?还是……另有图谋?
白岳神使将城头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温言道:“神君法旨在此,玉诏金章,蕴含神君一丝本源神意,见诏如见神君亲临。岩砾阁下,接旨吧。”
说着,他双手恭敬捧起一卷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玉色卷轴。卷轴甫一出现,便自动展开,长约三尺,表面流光溢彩,一个个古朴厚重的暗金色神文自行浮现,排列成章,散发出浩瀚、威严、正统的神道气息,仿佛承载着一方天地山川的意志与律令。卷轴末端,一枚形如山岳的赤金神印虚影缓缓旋转,正是金岳神君的本源神印!
玉诏悬空,神威弥漫。虽然不如白日神君投影那般霸道暴烈,却更加精纯、更加“正统”,带着一种“天道昭昭,法理纲常”的压迫感,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只觉得理应跪拜遵从。
城头,几名心志稍弱的石军膝盖一软,险些跪下,被身旁同伴死死拉住。老吴头额头冷汗涔涔,强行挺直脊梁,却感到神魂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缠绕,沉重无比。
白岳神使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怀柔?不,这玉诏本身便是最强的武器。蕴含神君本源神意的法旨,对于凡俗生灵乃至寻常修士、神灵,有着天然的压制与“规训”之力。抗拒法旨,便是抗拒神君意志,抗拒一方天地的“理”。神魂稍弱者,多看几眼神文便会心神失守,皈依臣服。即便那岩砾有些古怪能耐,面对这代表正统神道、天地法理的法旨,又能如何?除非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撕毁神君法旨,那便是自绝于天地,神君亲自出手将其镇杀,也无人能说半个不字。
进退皆在掌握。白岳神使心中笃定,只待那岩砾现身。无论其是跪接还是抗拒,今日之事,都已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城内禁地方向,依旧一片黑暗寂静,没有丝毫动静。
白岳神使微微蹙眉,声音稍稍转冷:“岩砾阁下,神君法旨当前,迟疑不接,是为不敬。莫非……阁下要藐视神君,藐视这天地法理不成?”
话音落下,他手中玉色节杖轻轻一顿。
咚!
一声清越的钟鸣自节杖顶端响起,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涟漪扩散开来,扫过砺石城。涟漪所过,城内那些本就摇曳的灯火齐齐一暗,无数民夫感到心头一悸,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惶恐更甚。
就在这压力攀升至顶点,城头老吴头几乎要撑不住跪下之时——
禁地方向,终于有了动静。
不是人走出来。
而是一点火星,自那黑暗的院落中飘起。
火星赤红,不过豆大,晃晃悠悠,如同夏夜萤火,微弱得似乎随时会被夜风吹灭。
它飘过院墙,飘过寂静的街道,飘向城头,速度不快,却异常平稳。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白岳神使。他盯着那点微弱的赤红火星,眉头紧锁,不明所以。这是何意?示弱?还是某种他看不懂的诡术?
火星飘至城头,并未停留,继续向外飘去,飘向城外悬停的玉辇,飘向那悬空的、神威赫赫的玉诏法旨。
白岳神使眼中厉色一闪,无论这是何物,靠近法旨便是亵渎!他身后一名金甲神卫会意,上前一步,手中金色长戈朝着那点火星随意一划,带起一道凌厉金光,意图将其击散。
金光掠过火星。
火星……毫无变化,依旧晃晃悠悠向前,仿佛那足以撕裂精铁的金光只是幻影。
神卫一怔,白岳神使面色微变。
火星已飘至玉诏法旨前三尺。
直到此时,众人才隐约看清,那并非纯粹的火星,其核心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混沌旋转的乌光。
下一刻,火星轻轻触碰到了那流光溢彩、神文流转的玉诏卷轴。
接触的瞬间——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那威严浩瀚、承载神君意志的玉诏法旨,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宣纸,从接触点开始,瞬间变得焦黑、卷曲!上面的暗金色神文发出凄厉的哀鸣,光芒急速黯淡、崩碎!末端那枚赤金神印虚影更是剧烈颤抖,试图抵抗,却被那一点赤红火星中蕴含的、冰冷死寂到极致的意志强行侵蚀,迅速布满裂痕!
“大胆!你敢毁诏?!”白岳神使终于失态,厉声暴喝,手中玉色节杖爆发出刺目白光,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色神光激射而出,直击那点火星!他身后八名金甲神卫也同时出手,八道金色戟芒汇成一股洪流,紧随其后!
神光与戟芒后发先至,几乎同时命中火星所在!
然而,令所有人神魂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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