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老太试药(1/2)
一
1991 年 7 月的临川,上午十点的太阳像被火钳夹着的铜秤砣,沉甸甸坠在县城上空,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脚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印子。县百货大楼灰扑扑的后墙,影子被烤得缩成一条细线,线底下却挤着一圈人 —— 周大年的 “流动药台” 就扎在这儿。
那是辆浑身掉漆的 1982 年产面包车,后盖掀开搭在支架上,露出里面堆着的蛇皮袋。两块褪了色的木质床板横搭在车斗上,拼成临时柜台,铺着张昨天的《临川日报》,油墨被周大年的汗渍晕开,糊成一片像药渣似的灰黑色。原本用来喊卖的喇叭早就没电了,周大年只能扯着嗓子喊,声音像钝锯子拉着生锈的铜管,又哑又涩:“雪莲丸,雪莲丸!一颗通气,两颗通血,三颗打通阎王穴!” 尾音刚飘出去,就被滚烫的热浪卷碎,只剩几缕嘶哑的金属屑般的余响。
人群外层,一个灰白发的老太正踮着脚往里张望。她身高不足一米五,穿件洗得发白发脆的的确良褂子,领口别着枚生锈的 “光荣退休” 徽章 —— 那是县计量站发的,背面用透明塑封膜包着 15 位身份证号码,1991 年最新的防伪暗花 “临川” 二字,在太阳下偶尔闪一下,像个只有圈内人才懂的暗号。老太姓葛,河沿一带的街坊都喊她 “葛师母”,从前在计量站干了三十年修秤的活,退休后就成了陆超群凉茶摊的 “常客”,十年风雨无阻。她总自带一只磨得发亮的铜秤砣,往桌角一放当 “镇纸”,谁家买凉茶敢缺斤短两,她抬手就用秤砣砸秤杆,准得很。
今天葛师母也把那只铜秤砣带来了,用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手帕包着,系在塑料凉扇的木柄上。她走一步,秤砣就撞一下膝盖,“当啷当啷” 响,像老座钟里快停摆的摆锤,节奏里带着股不容错辨的较真劲儿。
周大年眼尖,扫人群时一眼就瞥见了葛师母腰间晃悠的铜秤砣角,心里 “咯噔” 一下 —— 他早听说过这老太的名声,陆超群的凉茶摊能守住 “足斤足两” 的口碑,少不了她这杆 “活秤” 镇着。要是让她在自己这儿挑出毛病,别说生意做不成,传出去还得坏了 “周老板” 的名头。但他脸上没露半分慌色,反而堆起满脸褶子笑,挤出人群主动招呼:“葛师母!您老怎么来了?快请快请,您德高望重,正好给晚辈的药做个见证!”
说着,他从柜台下的铁盒里摸出一粒 “雪莲丸” 递过去。那药丸黑亮滚圆,表面还撒了层金粉,在太阳下闪着诡异的光,像给死人扎的纸元宝。葛师母眯起老花眼,接过药丸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瞬间皱成一团。“味儿不对。” 她嗓子里带着老铜钟般的沙哑,“雪莲我年轻时跟着采药队采过,苦里带点清苦凉,你这丸药…… 怎么一股子霉油味?”
周大年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裤兜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 “检验报告”,上面盖着鲜红的 “省药检所” 公章 —— 其实是他去年刻萝卜章剩下的印泥,找了个打字社排版复印的。“您老眼毒,但这得讲科学不是?” 他把报告递到葛师母面前,手指点着公章,“这霉油味是‘低温酶解’工艺,专门保留雪莲的活性成分,一般人不懂这个。” 说着,他话锋一转,故意提高声音:“对了,您老血压怎么样?我这雪莲丸治高血压最灵!”
“一百八。” 葛师母如实回答,语气没半点含糊。
“那正好!” 周大年拍着胸脯,发出空心木头似的 “咚咚” 声,“您吃一颗,十分钟,我保证降到一百四!要是降不下来,我这一车药全送您!”
二
围观的人一听这话,“刷” 地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一圈空地,像给油锅腾出锅底,就等着看爆点。有人掏出稀罕的电子表开始掐秒,有人凑到葛师母身边,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皱巴巴的胳膊,指着青得像老豆角的血管说:“葛师母,您可得试仔细了,我这血压也高,正想找药呢!”
葛师母把铜秤砣夹在腋下,空出右手,把药丸放在掌心掂了掂 —— 三十年修秤的职业习惯,不管什么东西上手,先估重量。“两钱重。” 她报出数字,声音不大,却像在给周大年的良心过秤,听得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大年递来一杯温水,葛师母仰头把药丸咽了下去,喉咙里发出清晰的 “咕咚” 声。周大年赶紧搬来一只塑料凳,凳面裂了道大口子,用透明胶缠了三圈,看着就不稳当。葛师母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像她修过的无数杆老秤,杆杆都要端平。
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像被太阳晒慢了似的。到第七分钟时,葛师母突然抬手,把腋下的铜秤砣 “当” 地一声砸在水泥地上,黄铜撞水泥,火星 “噼啪” 溅起,吓得周围人都缩了缩脖子。“头胀。” 她的声音像秤杆突然断裂,带着股说不出的难受。
周大年赶紧半蹲下来,伸手去掐她的手腕,脸上还强装镇定:“正常正常,这是活血的反应,说明药开始起作用了!” 可他的指尖已经感觉到葛师母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心里暗暗发慌。第九分钟,葛师母的脸色从蜡黄慢慢变成赤红,颈侧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突突直跳,像秤杆上乱蹦的秤星。第十分钟刚到,她身子猛地一歪,整个人 “啪” 地拍在地上,那只铜秤砣从她腋下滚出去半米远,正好砸在周大年的脚背上。周大年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弯腰去揉 —— 他知道,这时候要是露怯,就全完了。
周大年赶紧从车斗里翻出一台崭新的鱼跃牌血压计 —— 是他昨天特地从朋友那儿借来撑门面的。他抖着手给葛师母缠上袖带,打气时,水银柱 “嗖嗖” 往上蹿。“收缩压 220,舒张压 120!” 他报出数字时,声音都在发颤。
人群 “轰” 地一下炸了锅,像热油里泼进了凉水。“吃死人了!这是假药啊!”“快报警!别让这骗子跑了!” 手机在 1991 年还是稀罕物,但百货大楼的门卫室有部座机。有人拔腿就往门卫室跑,三分钟后,“呜呜” 的警笛声就划破了巷口的热浪。
周大年的脸瞬间变得比铜秤砣还青,转身就想收摊跑路。可那两块床板卡进了后车门的缝隙里,怎么拽都拽不出来,急得他一头冷汗,后背的衬衫全湿透了。葛师母躺在地上,手还虚握着,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那只铜秤砣静静停在她指尖旁边,阳光照在秤星上,映出周大年那张扭曲的红脸。
“咦,这秤砣不是陆老板凉茶摊的镇摊之宝吗?”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铜秤砣,一句话像颗石子扔进水里,瞬间激起千层浪。“这么说,陆老板也跟这假药有关系?”“去年不是有人说喝他家凉茶闹肚子吗?说不定是一伙的!” 议论声越来越响,把凉茶摊、陆超群、周大年,甚至去年的旧账全勾连在了一起,像秤钩子挂住了一串发臭的鱼。
三
110 警车还没停稳,警察就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周大年见状,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装出委屈的样子:“警察同志,我这是正规药,有检验报告的!是她自己血压太高,跟我这药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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