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权柄之重(1938年11月5-8日)(1/2)
任命颁布后的第三天,朱赤便离开了雾都重庆。没有欢送仪式,没有前呼后拥,只有一辆军用吉普和寥寥几名随行参谋、警卫,沿着崎岖颠簸的川湘公路,向着东南方向的沅陵——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临时驻地——疾驰。速度必须快,时间就是防线,就是士兵的生命,就是那座尚未成型的“熔炉”能否及时点燃的关键。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朱赤闭目养神,身下的颠簸却丝毫不能影响他脑海中飞速运转的思绪。系统界面在他意识的深处展开,不再是过去熟悉的战术地图和装备清单,而是一幅更为复杂、也更为模糊的“第九战区势力脉络图”。这是受命当晚,系统根据有限公开信息、历史记载以及他对当前国军内部生态的理解,生成的一份“非战斗辅助资料”。
图上有明线,也有暗线。明线是第九战区下辖的各集团军、军、师番号,指挥官姓名,驻防区域,大致兵力及装备评估(多为“残缺”、“待整补”、“装备混杂”等不详字样)。暗线则用更淡的颜色标注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哪些是中央军嫡系,哪些是湘军、粤军、滇军等地方部队;哪些将领与陈诚关系密切,哪些又是薛岳的旧部心腹;哪些人与重庆某位大佬有师生、同乡或袍泽之谊;甚至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可能与地方士绅、帮会乃至重庆其他情报系统有牵连的线条。
信息残缺不全,充满了“推测”、“可能”、“待核实”的标签。但这份图,已经足够让朱赤感受到肩头权柄所附带的那份沉甸甸的、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压力。这不是单纯的军事指挥问题,而是一个庞大、松散、内部充满张力的人事与利益聚合体。他的命令,能否顺畅地穿透这些层层叠叠的关系网,抵达每一支步枪的枪口?
“长官,前面就是沅陵了。”司机兼警卫排长小陈低声提醒。
朱赤睁开眼,望向车窗外。沅陵地处湘西,群山环抱,沅水穿城而过,地势险要。选择此地作为临时长官部,既有安全考量,也便于指挥湘北、湘西乃至鄂南战事。但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混乱与仓促交织的景象。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军车、骡马、担架和形色匆忙的军人,其中不少是刚从武汉前线撤下来的,军装破损,面有菜色,眼神中残留着撤退的惊悸与迷茫。临街的房屋墙上,刷着各种鼓舞士气的标语,也有些地方贴着征粮、征夫的布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畜粪便和一种人心惶惶的焦躁气息。
战区长官部设在城西一座前清留下的、颇为轩敞的祠堂建筑群内,门口简单地垒起了沙包工事,架着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卫兵警惕地打量着来往人员。当朱赤的吉普车驶抵门口时,并未遇到想象中的热烈迎接。只有一名佩戴上校衔的副官带着几名卫士快步迎上,敬礼,语气程式化:“朱长官,一路辛苦。薛长官(薛岳,此时尚未正式卸任转任前敌总指挥)及其他几位长官正在作战室等候。”
朱赤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他能感觉到,沿途遇到的军官、士兵投来的目光复杂无比:好奇、审视、怀疑、观望,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他太年轻了,资历太浅了,而他要接手的,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大败、内部关系盘根错节、正处风雨飘摇中的庞大战区。
作战室设在祠堂最大的一间正厅里,为了采光,窗户被扩大,挂上了军事地图。室内烟雾缭绕,长条桌旁坐了七八位将官。坐在主位的,正是原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他身材不高,但极为精悍,方脸浓眉,眼神锐利如鹰,此刻正抱臂看着墙上地图,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过头来。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朱代长官到了,请坐。”
“薛长官,诸位。”朱赤立正,向薛岳及在场诸将行了标准军礼,然后才在薛岳左手边空出的主位坐下——那个位置,此刻显得格外醒目而微妙。
气氛有些凝滞。在座的除了薛岳,还有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关麟征(中央军嫡系,以善战骁勇着称,性格刚硬)、第二十七集团军总司令杨森(川军将领,老资格,所部装备较差但韧性足)、战区参谋长吴逸志(薛岳心腹,保定军校出身,谨慎周密)等人。这些都是即将在朱赤麾下作战的关键人物,此刻却都沉默着,目光在朱赤和薛岳之间逡巡。
“朱代长官,”薛岳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听不出喜怒,“委座和军委会的命令,我们都已收到。第九战区这副担子,以后就落在你肩上了。薛某不才,此前未能阻敌于武汉,有负委座重托。今后,当以战区前敌总指挥之职,竭力辅佐,共御外侮。”他说得很是得体,但“代长官”、“辅佐”这些字眼,结合他沉稳如山的气场,无形中便给这次交接定下了一种并非全然心悦诚服的基调。
关麟征轻哼一声,端起粗瓷茶杯喝了一大口,声音洪亮:“朱长官年轻有为,武汉打得漂亮,兄弟我是佩服的。不过,这湘北的仗,和武汉不一样。小鬼子刚占了武汉,气焰正盛,我们这边呢,部队是新败之师,枪是破枪,炮是烂炮,兵员缺额都快过半了!这‘熔炉’怎么铸?关某是个粗人,就想听听朱长官实实在在的方略,怎么带着兄弟们在这泥巴塘里跟鬼子的铁王八和飞机大炮周旋?”
这话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却代表了许多一线将领最现实的疑虑。他们不关心高层的权谋和任命,只关心谁能带他们活下去,打胜仗,或者至少死得有价值。
杨森捻着下巴上的短须,慢悠悠地开口,带着川音:“要得,朱长官,莫怪关老弟直爽。这仗咋个打,饭咋个吃,兵咋个补,都是火烧眉毛的事情。薛长官在的时候,我们也在抓紧整补,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军委会答应补充的兵员、装备,到现在影子都没看到几个。”
面对这预料之中的下马威和实实在在的困难,朱赤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悦或慌张。他等众人话音落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薛长官坐镇华中,劳苦功高,武汉之失,非战之罪,乃国力悬殊、战略使然。朱某资历浅薄,蒙委座错爱,暂代此职,心中常怀惕厉。今日诸位所言,皆是肺腑之言,亦是当前最大难关。朱某不敢妄言已有万全之策,但既受此命,唯有竭尽全力,与诸位同袍共赴时艰。”
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关麟征、杨森等人,最后落在墙上的地图:“关总司令问如何周旋,杨总司令问如何维持。我的回答是:第一步,不是周旋,是‘立根’;不是空等补充,是‘自救’。”
“立根?”薛岳眉头微挑。
“是。”朱赤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指挥棒,“第九战区防线漫长,看似处处需防,实则关键在湘北,核心在长沙。‘立根’,便是要立刻统一思想,放弃‘处处设防、寸土必争’的陈旧观念,明确‘以空间换时间,以机动对呆板,以分散耗集中,最终在预设战场聚歼’的核心战法。此战法,我称之为‘天炉战法’。”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抛出这个经过系统推演和自己深思熟虑的术语。
“天炉?”吴逸志参谋长若有所思。
“天炉者,以山川河流为炉壁,以纵横道路为炉箅,以诱敌深入为添柴,以四面合围为鼓风。”朱赤的指挥棒在地图上湘北区域划动,“我们要做的,不是用血肉之躯去硬挡日军的钢铁洪流,而是要像一个有韧性的口袋,先放开正面,让敌人进来,在他们自以为得计、战线拉长、兵力分散、疲惫不堪之时,再突然收紧口袋,四面八方的部队像铁锤一样砸下来!这就需要我们各部队,必须放弃保存实力、画地为牢的旧习,必须建立起绝对的互信和高效的协同!”
他看向关麟征:“关总司令所部,将是这炉壁最硬的一块铁,初期需要你们在新墙河一线顶住最猛烈的攻击,且战且退,诱敌的判断和撤退的节奏,至关重要。”
他又看向杨森:“杨总司令所部,熟悉湘西地形,将来要像水银泻地,活跃于敌后侧翼,断其补给,扰其后方,让敌人寝食难安。正面硬碰非你所长,但灵活机变、坚韧不拔,正是川军的魂魄!”
接着,他目光转向薛岳,语气转为郑重:“薛长官,您久历战阵,威望素着,对湘鄂赣地形敌情了如指掌。这‘天炉’能否运转如意,各部队能否如臂使指,离不开您这位前敌总指挥的亲临调度与威望协调。朱某恳请您,主持制定详细的、各阶段、各部队的作战预案与协同细则。这方面,您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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