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阿寂,别来无恙(2/2)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她不过是嫁了个人而已。
可为什么祖父走了,父亲怨她任性,连一向与她无话不说的兰寂,也远走边关,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给她留下。
“是啊,那时候你总能找到我。”她轻声说,视线落在他下颌一道新愈的疤痕上,“这伤……”
“这个?”兰寂满不在乎地抬手摸了摸,“小意思,上月追击一伙流寇,被树枝刮了一下,还不如小时候爬你家围墙被瓦片划得深。”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提什么流寇……
他的夫君,不就是在回京途中,被流寇所杀!
他用力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抱歉……”
“边境……很苦吧?”沈星染心中了然,却没说什么,只淡淡转开了话题。
“苦什么呀!”兰寂挥挥手,试图驱散突然凝重的空气。
“天高皇帝远,不知多自在!骑着马,想跑多远跑多远,夜里能看到京城永远看不到的星星,又大又亮,像要掉下来砸到头上似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羊肉吃多了,有点腻得慌,还是想念京城,也想念这儿的梅花糕。”
还有京城里爱吃梅花糕的人。
沈星染转身望向那一池残荷和檐角稀碎凋零的梅花,正好错过了最后的眼神。
“自从你走后,山雨别苑的梅花,只有今年开得还算好,只是……没什么人赏了。”她道。
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尽的寥落。
她记得,他最爱吃她家厨子特意给她做的梅花糕,年少时,他总能找出各种由头溜去她家,就为蹭那一口甜食。
兰寂的心狠狠一抽。
在他不在的时候,她竟然来过?
他想起五年前,他得知她订下婚约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这别苑,他像个疯子一样冲进来,拔刀将开得正盛的梅花砍得七零八落。
他想冲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宁可绝食也要嫁顾津元那样的人。
可他不敢。
他生怕捅破这层窗户纸,让她看清他以知己为名的觊觎,还有他不堪一击的懦弱……
他愤然离去,甚至没有参加她的婚礼,直接请缨去了边关。
这些年,他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狠劲拼杀,用战功和伤痕麻痹自己,以为时间和距离能冲淡一切,直到顾津元的死讯传入北疆……
他正在庆功宴上,酒盏炸碎,惊动了所有人。
他以为自己会有一种扭曲的快意,可没有,酒醒梦回,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疼和恐慌。
那个娶了她却没能护她周全的男人死了,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枝枝……”他喉结滚动,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干涩地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拳。
这算什么狗屁问题。
她怎么会好?
她憔悴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星染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地看着池水,良久缓道,“人总要走下去的不是吗?我认回了亲生的女儿,她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她。”
她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倒是你,我听说你打了许多胜仗,成了人人敬仰的将军。真好。”
这句“真好”,像一根细针,扎得兰寂眼眶发酸。
她总是这样,把自己的苦楚藏在深处,先来顾及别人。
“我有什么好的!”他突然有些压不住情绪,声音提高了些,“不过是活着回来了而已!”
他想起那个用命为他挡箭的校尉,想起那些没能回来的同袍,想起战场上的白骨黄沙,“枝枝,我……”
他想说“我回来了,以后有我”,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去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
可千言万语,在看到她沉静侧脸的那一刻,全都哽住了。
她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抢手的香饽饽。
守寡不过一个月,改嫁的赐婚圣旨随之而来。
所嫁之人,还是大皇子,宋氏皇族唯一的嫡子。
而他,纵然军功在身,在她面前,似乎还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少年。
那句想要带走她的话,只能等他拥有对等的能力,方能开口。
否则,他的一厢情愿,于她而言只会是困扰和伤害!
沈星染终于转过头,正视着他,眼里有了一丝极淡的暖意,“活着回来,就是最好。”
她顿了顿,盈盈浅笑,“阿寂,看到你平安,我真的很高兴。”
殊不知长廊拐角处,一抹白色锦衣露出了袍角和臂膀。
不知不觉中,腕间的佛珠越捻越快,越捻越重……
若仔细听,或许还能发现,空气中隐隐压抑着的,还有男子起伏不定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