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东风阁的中秋(2/2)
“快了。”邢东寅搂着她,“他说要带些军中特制的月饼来。”
话音未落,院门外已传来岳奕谋爽朗的笑声:“明远兄,嫂夫人,我来蹭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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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东风阁的庭院里摆开了小桌。众人围坐一处,品茗赏月。
桌上摆着桂花糕、林家送的四色月饼、鲜果盘,还有下午吴妈妈做的三色糖葫芦。正中一壶茶,正是林芝兰拜师时所赠的明前绿茶。
岳奕谋看着那四色月饼和三色糖葫芦,视线不自觉的多停驻了一会儿。
然后,他面色如常地举起茶杯,先敬温妙莺:“嫂夫人今日气色大好,方才进门见您亲自相迎,奕谋又惊又喜,由衷欢欣。”
温妙莺以水代酒,含笑饮了。
一轮明月渐渐攀过屋檐,清辉洒了满院。邢仲达得了岳奕谋带来的定制小算盘,邢叔靖得了一柄红缨枪,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岳奕谋对孩子们道:“这都是你们爹爹托我定制的。允之,你爹说你已得了想要的——新友与知己,无需额外礼物。但岳叔还是给你带了几本京城书局新出的书。”
邢伯擎恭敬行礼接过,脸上露出带着孩子气的笑——他要和林睿、林怀勇他们一道看。
孩子们在院中嬉戏,笑声清脆。三个大人坐在月下,慢慢吃着鲜果糕点,说着闲话。
说到平华村的种种,岳奕谋不禁感慨:“这些年走南闯北,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山好,水好,人好,连饭菜都格外香些。”
邢东寅为他斟了杯茶:“尝尝这个。”
岳奕谋端起茶盏。茶汤澄碧清透,在月光下漾着浅浅光泽。轻嗅,一股清幽茶香沁入肺腑,似有兰蕙之韵,又带山野晨露清气。他啜了一小口,闭目细品。
良久睁眼,眼中满是讶色:“好茶!东寅兄从何处得来?可是京城旧友所赠?”
邢东寅摇头:“非也。此茶乃我一名学生亲手所制。”
“学生?”岳奕谋更惊讶了,“你那些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能有这般手艺?”
“她今年十三。”邢东寅缓声道,“姓林,名芝兰,是里正家的长女。前些日子去了州府,拜在一位姓‘万’的嬷嬷门下学艺三月,这茶便是她的习作。”
“万嬷嬷?”岳奕谋持杯的手微微一顿。
月光落在两人之间,院子里忽然静了一瞬。连院中的孩童嬉笑都仿佛远去了。
“可是……”岳奕谋的声音低了下去,“宫中那位?”
邢东寅微微颔首:“我亦如此猜测。那孩子点茶的手法,是‘疏星淡月’。”
岳奕谋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将门子弟,自小出入宫禁,对那位侍奉在太后身边的万嬷嬷早有耳闻。传说她茶艺冠绝后宫,先帝曾赞其“茶中圣手”,更与太后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只是这等人物,怎会离宫收徒?
“太后仁厚。”邢东寅仿佛知他所想,轻声解释,“万嬷嬷当年丧夫后,太后特许她每四年出宫半载,名为寻茶,实则是……让她带着亡夫的骨灰,去看看他们曾经向往的山河。”
岳奕谋默然。他想起些零碎传闻——那位万嬷嬷的夫婿似是宫中侍卫,当年为护驾殉职。太后曾许诺,若有一日她想离宫,必护她周全。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寻落脚之地?”岳奕谋问。
“想来是的。”邢东寅望向夜空明月,“她在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她与亡夫一同安歇的地方。”
岳奕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平华村的屋舍田垄间。远处那株巨树在夜色中显出朦胧轮廓,如沉默的守护者。
“听闻她赠了芝兰一袋茶种。”邢东寅的声音在夜风里格外清晰,“言明弟子中谁若能将那种子种活,待茶树成林之日,她便去那里养老,将一身制茶的本事,尽数传予后人。”
夜风吹过,院中桂香浮动。
岳奕谋良久无言。他慢慢饮尽杯中茶,感受那清幽回甘在喉间化开,仿佛也品出了一丝命运的玄妙滋味。
“看来,”他轻声道,“这片灵秀之地,吸引的不止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邢东寅微微一笑,为他续上茶:“且看缘分吧。”
两人不再多言,静静对坐月下。
邢东寅把那盘吃了大半的四色月饼,往好友那边轻推,“这林家的吃食总让人拒绝不了,连这等小点都做得别有巧思。你多尝两块,今儿过节,应景。”
实则是,他是少有知道岳奕谋嗜甜的人,总会体贴地不露痕迹地成全好友。
岳奕谋有被老友识破的微窘,但也没忍住,还是伸手又拿起一块月饼吃起来……
廊下,孩子们玩累了,被府医白逸贤带着回去洗漱。温妙莺在吴妈妈搀扶下回屋,临进门时回头望了一眼——月光里,丈夫的背影挺直如松,那些压了他两年多的沉郁之气,今夜似乎消散了许多。
她轻轻合上门,唇角漾开温柔笑意。
院中,岳奕谋忽然开口:“明远兄,那茶种……能在此地种活吗?”
邢东寅望向灵树方向,沉默片刻,方道:“听说林家的那个小女儿,名唤果果的,接下了这事。”
“果果?”岳奕谋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小丫头,忽然笑了,“若是她……说不定真能成。”
月色愈发明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远处隐隐传来村里的笑语声,混着偶尔响起的爆竹声——那是孩子们在玩闹。更远处,山峦静默,河流潺潺,这片被灵树庇佑的土地在月光下安然沉睡。
而东风阁的桂花香,甜丝丝地渗进夜色里,仿佛在预告着一个香甜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夜渐深了。
岳奕谋起身告辞。邢东寅送他到院门口,两人在月下拱手作别。
“明远兄,林家送来的节礼中,有大惊喜,你可得好好收着!”岳奕谋带着少有的促狭说道,说完便转身走进月色中。
邢东寅不觉莞尔,也没有多思考,转身回屋时,在廊下驻足片刻。他抬头望了望天上圆月,又看向妻儿安歇的厢房窗户——那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的光。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妻子站在桂花旁的那个笑容。
想起学生奉茶时那双沉静的眼睛。
想起岳奕谋那句“说不定真能成”。
心底某个空了许久的地方,仿佛被这月光、这桂香、这暖意,一点一点填满了。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那片温暖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