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风流韵事?(1/2)
农历十一月中旬,初冬的寒意终于翻过了巍峨的黄山山脉,像是看不见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进了歙州城。
风里带了湿气,吹在脸上像把钝刀子在磨,又冷又硬。
刺史府后院的那几株百年银杏,叶子落了一地,铺得满庭金黄,却又被清晨的寒霜打得有些发白,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透着一股子萧瑟的冬味儿。
然而,一帘之隔的暖阁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两尊半人高的雕花铜炭盆摆在角落,那是钱王闻听信、抚大捷后,随贺礼一道送来的稀罕物。
盆里烧的虽不是那金贵得令人咋舌的银丝炭,却是歙州本地烧制的精炭。
这种炭火硬、耐烧,虽偶有一丝微烟,却带着股好闻的松木香气。
炭火烧得正旺,泛着暗红的光,将那股子无孔不入的湿冷死死挡在窗外。
刘靖卸了一身杀伐气,穿着件宽松的靛蓝湖绸常服,正盘腿坐在一张黑漆螺钿的软榻上,身后垫着个大迎枕。
他手里拿着一只小摇鼓,却没摇,而是任由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儿挂在自己身上。
“爹爹,爹爹!”
“爹爹!雪团儿不理我!”
小桃儿撅着嘴,手里的小鼓“咚咚”作响,试图引起那只半岁大的白猫注意。岁杪则跟着姐姐一边叫唤,一边咧着嘴傻乐。
那白猫通体雪白,唯有耳尖带着一撮黑毛,生得极为漂亮。
此刻它正懒洋洋地趴在锦被上,眯着鸳鸯眼,尾巴尖儿偶尔扫过岁杪的小手,算是敷衍的回应。
“它那是困了。”
刘靖笑着揉了揉岁杪的脑袋,眼底满是慈爱:“像你一样,吃饱了就想睡。”
“我才没有睡!”
岁杪抗议,一头扎进刘靖怀里乱蹭。
一旁,大女儿桃儿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正学着母亲的样子,拿着一块裁剪剩下的碎布头,笨拙地给雪团儿盖被子。
崔莺莺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手里绣着个荷包,针脚细密。
她偶尔抬头,看着父女三人闹作一团,嘴角便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
夫君此次回来,短期内不会再领兵外出,也不知这段时日能否怀上夫君的孩子,生一个如桃儿、岁杪这般可人的小宝宝。
钱卿卿则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把银剪子,正修剪一盆刚送来的水仙。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袄裙,显得格外娇俏。
“夫君,张嘴。”
钱卿卿剥了一颗黄岩蜜橘。橘皮刚破,一股凛冽的清香便在暖阁内散开,冲淡了炭火的燥气。
她剔净了橘络,那手指白得跟葱根似的,捏着金黄的果肉递到刘靖唇边:“这可是父王特意让人送来的果子,妾身尝过了,比咱们这儿的甜些。”
刘靖张口吞下,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
“确实甜。”
刘靖点头,目光扫过屋内的妻妾女儿:“不过,也没这日子的滋味甜。”
崔蓉蓉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嗔了他一眼:“夫君如今是越发会说话了,也不知是在哪学的这油嘴滑舌。”
刘靖大笑,伸手将两个女儿搂紧了些。
这一幕,静得让人想把时间拴住。
外面的世界是金戈铁马,是权谋算计,是流血漂橹。
但这方寸之间,却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间烟火。
……
入夜,风雪渐起。
卧房内红烛燃尽半截,烛泪堆叠。帐幔低垂,掩住了一室旖旎。
云雨初歇,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
崔莺莺云鬓散乱,几缕发丝被细汗黏在脸颊上,带着未褪的红晕,慵懒地伏在刘靖怀里。
她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夫君……”
她声音软糯,带着几分事后的娇憨,却又藏着身为正妻的操持与试探:“奴瞧着小铃铛那丫头,这几日伺候夫君愈发尽心了。”
“哦?”
刘靖闭着眼,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后背:“怎么说?”
“那丫头今年也及笄了,身段模样都长开了,是个美人胚子。”
崔莺莺抬起头,下巴抵在他胸口:“而且她也是个贴心体己的,这几年在府里,眼里只有夫君一人。
夫君若是……”
刘靖睁开眼,捉住她乱动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失笑道:“你这脑袋瓜里,整日就琢磨着往我房里塞人?”
“怎么,嫌我这几日不够卖力?”
崔莺莺脸一红,啐了一口:“奴是说正经的!”
“你是做大事的人,身边总得有几个贴心人伺候。小铃铛知晓根底,总好过外面那些不知底细的……”
“好了。”
刘靖反手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那丫头在我眼里,跟桃儿她们玩的狸奴没两样。”
“是个空心竹,孩童心性,还没开窍呢。”
“再说了。”
刘靖看着她的眼睛:“这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操持,我要是一房接一房地纳,后院乌烟瘴气,你还得费心去管,我不想要你那么累。”
“我是个男人,也有七情六欲,但绝非那等贪得无厌的登徒子。”
“过几年再说吧,我不急,你也别急。”
崔莺莺心中一暖,眼眶微热。
她知道,这乱世之中,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能顾及正妻感受、不愿让后院起火的男人,却是凤毛麟角。
她抿嘴一笑,在他怀里蹭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睡去。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歙州城还在薄雾里沉睡,偶尔传来几声卖早点的吆喝声,显得格外清冷。
刘靖在崔莺莺的伺候下,穿上那身象征权柄的紫袍。
这袍子是新做的,料子是上好的蜀锦,针脚细密。
但他腰间没系文官常束的玉带,而是扣上了一条磨得发亮的蹀躞带。
那皮带上挂着解锥、火石袋、小刀等什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紫袍显贵,蹀躞藏锋。
这身打扮,透着股“马背天子”的剽悍劲儿。
“那银丝炭虽好,却太贵。”
临出门前,刘靖整了整衣领,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炭盆,随口吩咐道,“回头跟管事说一声,往后府里不用采买银丝炭了,就用本地的精炭。”
“省下来的钱,让管事给城外伤兵营多添几床厚实的絮被。”
“入了冬,他们的伤口最怕冻,一冻就容易烂。”
正在为他挂玉佩的崔莺莺手微微一顿,随即眼波温柔,轻声道:“奴省得。”
“夫君放心,昨日奴已经带着姐姐她们,给伤兵营缝制了一批膝裤,今日便让人送去。”
刘靖拍了拍她的手,跨马出府,直奔府衙。
一路行来,马蹄声碎。
刚进公廨,热茶还没入口,胡三公便到了。
对方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里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
“使君。”
胡三公拱手行礼,神色郑重,“腊八科举在即,这风声在江西道一放出去,动静可不小啊。”
“哦?怎么个说法?”
刘靖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多亏了《邸报》随商队先行铺开,加上不少士子本就在淮南、宣州等地避祸。”
“据各处关卡回报,这几日入城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
胡三公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粗略估算,此次参考士子,怕是不下两三千之众。”
“这还不算那些正翻山越岭往这儿赶的。”
刘靖放下茶盏,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
“两三千人……这可是咱们攻略江西的火种。”
他目光炯炯,盯着胡三公:“胡公,这桩差事你得多费心。食宿、考场、安防,万不可出了岔子。”
刘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思绪却飘向了史书的深处。
他记得清楚,前唐之时,科举虽开,却也是寒门的鬼门关。
进京赶考的士子,若是没有权贵举荐,没有“行卷”之资,往往连长安城的客栈都住不起,最终不得不寄居破庙,甚至冻饿而死在朱门之外。
那高高的朱红门槛和冰冷的门第之见,不知拦住了多少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又埋葬了多少寒门的骨气和希望?
不能走前唐的老路!
刘靖转过身,目光如炬:“咱们要收的,是人心,是这天下读书人的脊梁骨。”
“若是让他们在咱们这儿受了冻、挨了饿,这脊梁骨就弯了。”
“尤其是那些寒门士子,多半囊中羞涩。”
刘靖沉声道:“城中客栈若是不够,或是太贵,便征用城内几座大的寺庙和道观,腾出厢房给他们落脚。”
“若是还不够,就在贡院旁边的校场上搭建保暖的席棚和毡帐,铺上厚稻草和填了芦花的粗布褥子。”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凝,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但人多了,乱子也容易出。”
“这几千人聚在一起,吃喝拉撒都是大事,更怕混进奸细或是生了疫病。”
“胡公,你要记下三条铁律。”
刘靖竖起三根手指。
“其一,编户造册。”
“凡入住者,必须查验考牌,十人结为一保,互相监督。”
“若有一人作奸犯科,十人连坐驱逐。”
“其二,军管宵禁。”
“所有安置点,调拨一营兵马日夜巡逻,实行宵禁。”
“入夜后严禁随意走动,严禁私斗,违者重责。”
“其三,辟秽防疾。这是重中之重!”
“营地必须在下风口深挖茅坑,每日撒石灰粉辟秽,严禁随地便溺;所有饮水,必须煮沸后方可入口,严禁饮用生冷溪水。”
“哪怕多费些柴火钱,也绝不能让贡院变成疫病窝!”
“最后。”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传令下去,凡是持有考牌参考的士子,每日可在粥棚领两顿稠粥,两个胡饼。”
“这钱,府库出。但要记着,只给读书人吃,别让城里的闲汉混进去占便宜。”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在我刘靖治下,读书是体面的,哪怕是穷书生,只要肯来,我就养得起!”
“这一仗若是打好了,往后咱们去哪儿,哪儿的读书人就心向着咱们。”
胡三公听得愣住了。
他原本只想着腾出些空房便罢了,哪曾想过如此周全细致的安排?
从食宿到防疫,从安保到人心,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简单的安置,分明是收买人心的绝户计啊!
老者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郑重一揖,语气中满是叹服。
“使君思虑之深远,老朽自愧不如!”
“原本老朽只想着给他们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如今看来,却是老朽却是老朽见识浅薄了。”
“使君这一手‘千金买骨’,必能让天下寒门归心!”
“还有一点。”
刘靖竖起一根手指,语气陡然变得森然:“公平。”
“光糊名还不够。”
“找一批字迹工整的楷书手,将所有考卷重新誊抄一遍,再送给考官阅卷。”
“我要杜绝一切‘认字迹’、‘走后门’的可能。”
胡三公闻言,眉头微皱,并未直接叫好,而是沉吟道:“使君,此法虽妙,但执行极难。”
“两三千份卷子,若要阅完,至少需要数百名书手日夜誊抄。”
“府衙哪来这么多识字且可靠的人手?”
刘靖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人手不够,就从军中调。”
“把各营的文书和识字的伙长都调来,再不够,就从城中招募那些屡试不第的老儒,许以重金,但必须锁院,抄完才能放人。”
“此外,为了不让书手们累死,咱们也不必毕其功于一役。”
刘靖手指在案几上划了一道线,“分批考。”
“按地域分,饶信抚三州为一批,歙州本地为一批,外地流民士子为一批。”
“每隔一日考一批,总计五日考完。”
“考完一批,誊录一批,阅卷一批。如此流转,人手便周转得开了。”
“有兵马为盾,银钱为引,再辅以分批之法,此事可成。”
胡三公听得连连点头,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叹:“分批而试,次第而行……使君这脑子里装的治世良策,老朽便是再活五十年也想不出啊!”
“誊录之法若成,寒门士子必当死心塌地!”
誊录!
这一招,太毒了,也太绝了。
以往科举,世家子弟自幼有名师指导书法,用的是洁白坚韧的剡藤纸,磨的是香气袭人的易水古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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