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新笼(2/2)
“无妨,清净便好。”我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右腿的酸痛让我轻轻吸了口气。
沈墨很会察言观色,立刻道:“杜经历伤势未愈,一路劳顿,还请先歇息。经历司的公务,并不繁剧,杜经历可慢慢熟悉。这是您的官印、腰牌,以及一些司中规章、往来的文书底册,您先过目。”他将一个托盘放在书案上,上面放着铜印、腰牌和几本薄薄的册子。“每日辰时,司中同僚会在东厢签押房点卯议事。杜经历您……身体不便,可免点卯,若有要事,卑职会前来禀报。”
免点卯,不用去签押房。这是将我彻底“供”起来了。也好,省了应付那些陌生同僚的工夫。
“有劳沈书办安排。”我点点头。
沈墨又交代了几句诸如饭食会有专人送来、热水何处取用之类的琐事,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那两名“护送”的汉子没有跟进来,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并未走远,大概就守在这院落附近。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寂静,如同有实质的重量,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窗外樟树的阴影,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摇曳,让房间里的光线也跟着明暗不定。空气中的霉味,混合着新搬来箱笼的木屑和药材气息,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带着樟树气味的空气涌入。后院的天井更小,四面都是高墙,墙头生着枯黄的杂草。真正的井底之蛙。
这就是我的新囚笼了。在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的腹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比行辕更安全,也更令人窒息。
我没有立刻去翻看那些规章文书。而是走到里间,打开一个箱笼,取出那几盒骆养性送来的药材,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拿出张医官标注的用法,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将怀中的玉饰和袖中的碎布,重新检视,藏妥。
做完这些,我才回到外间书案后坐下。拿起那枚冰凉的铜印看了看,又放下。翻开那本所谓的“司中规章”,里面无非是些陈词滥调的官样文章。倒是那本“往来文书底册”,或许有点看头。我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多是些无关痛痒的例行公文抄录,人员调动的备案,物资领用的记录……枯燥乏味。但其中偶尔夹杂着一些关于“南城治安”、“码头巡检”、“白莲余孽动向”的零星汇报或摘要,虽然语焉不详,但结合我之前所知,也能拼凑出一些模糊的图景——南京的“小动荡”并未平息,只是被更高明的手段压在了水面之下,偶尔仍有水花溅起。
我就这样,在寂静、阴冷和枯燥的文书翻阅中,度过了在新囚笼的第一天。沈墨在午时和傍晚准时送来饭食,态度恭谨,不多一言。门外偶尔有极轻微的脚步声经过,又迅速远去。
夜晚,寒意更重。房间里的炭盆火势微弱,难以驱散那从砖缝地底透上来的阴湿。右腿的旧伤在寒冷中隐隐作痛。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头顶模糊的帐顶。
新的牢笼,新的规则,新的监视。
但猎物,还是那个猎物。猎人,也还是那个猎人。
只不过,猎场换了,猎杀的方式,或许也要变一变了。
我缓缓闭上眼,开始导引内息。这一次,不再仅仅温养伤处,而是尝试着,将那缕微弱的气息,向着记忆中几个能够略微提振精神、增强耳目感知的次要穴道,小心翼翼地引导过去。过程艰涩痛苦,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但我知道,在这座更深、更暗的囚笼里,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感知,或许比强健的体魄更为重要。
窗外的风声,远处衙署隐隐的梆子声,甚至院外那若有若无的、属于监视者的呼吸声……都在黑暗中,被逐渐放大,变得清晰。
夜还长。而在这座石头城最森严的衙门深处,一场新的、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