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暗流(2/2)
孙司务躬身退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仓促。
我知道,这道命令一下,等于是将“船锚”这个符号,半公开地摆到了南京城某些人的桌面上。明面上,是以“治安巡查”、“防范白莲”为名,合情合理。暗地里,却是投石问路,打草惊蛇。我要看看,这道针对“船锚”的搜查令,会激起什么样的反应。是有人坐不住,主动跳出来?还是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激烈?
这很冒险。可能会让我彻底暴露在某些势力的目光之下,也可能引来更直接、更凶狠的反扑。但比起在黑暗中无头苍蝇般乱撞,我宁愿点起火把,哪怕火光会引来更多的饿狼。至少,我能看清狼在哪里。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档房里陈腐的纸张和灰尘气味,混杂着窗外飘来的、市井隐约的喧嚣,令人昏沉。右腿的疼痛在坐下后并未缓解,反而因为血液回流,带来一阵阵更加清晰的、钻心的酸胀和灼痛。我默默运转着体内那微弱的内息,试图引导它温养伤处,但效果微乎其微。
时间在寂静和疼痛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光影西斜,黄昏将近。档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我没有睁眼。
门被推开,是那个叫李四的年轻书办,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是王太医开的方子,每日需服。
“副使,您的药。”李四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桌上,垂手立在一旁。
我睁开眼,端起药碗。褐色的药汁浓稠苦涩,热气蒸腾。我没有犹豫,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烧感,随即一股温热的暖流在胸腹间化开,缓慢扩散,与体内那点微薄的内息混合,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也勾起了更深沉的疲惫。
“今日……衙门里可有何事?”我放下空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李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连忙道:“回副使,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午后孙司务将您的命令传下去了,兄弟们……都有些议论。”
“哦?议论什么?”
“就是……觉得查那船锚刺青,有些……有些没头没脑。码头上纹那个的多了,这要查到什么时候?还说……”李四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但说无妨。”
“还说……王指挥使午后醒来,得知此事,似乎……有些不悦,在房里摔了个杯子。后来孙司务进去说了会儿话,出来时脸色也不大好看。”李四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王胖子不悦?孙司务脸色不好?这在我意料之中。我这条“过江龙”,刚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也打乱了某些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如意算盘。
“知道了。”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对外人提起。”
“是,小人明白。”李四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了药碗,躬身退了出去。
档房里重归寂静。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胖子的不悦,孙司务的忐忑,底下军卒的议论……这些都是预料中的反应。关键是,这道命令,是否已经传到了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顺风镖行的王振山,镇江南镖局的江老鬼,还有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以“船锚”为标记的组织,他们,会如何应对?
是继续蛰伏,按兵不动?是加紧掩盖痕迹,清除隐患?还是……觉得我这个“伤病的北镇抚司千户”碍事,准备先下手为强?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石头城华灯初上,秦淮河方向的丝竹声和喧哗,随着夜风隐隐传来,带着一种醉生梦死、却又冰冷彻骨的虚幻暖意。
我缓缓站起身,右腿的疼痛在久坐后骤然爆发,让我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桌沿。额角渗出冷汗。我咬着牙,等那阵眩晕和剧痛过去,才直起身,整了整衣袍。
该回去了。回到那座寂静得令人窒息的行辕,继续等待,继续煎熬,也继续……准备。
无论水下是暗流,还是漩涡,是毒蛇,还是恶蛟,既然已经踏了进来,就没有回头路。
我吹熄了档房里唯一那盏油灯,让黑暗彻底笼罩。然后,推开门,迈着僵硬而疼痛的步伐,走入同样被暮色吞噬的庭院,走向那匹沉默等待的老马。
夜,还很长。而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