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锚痕(2/2)
我接过布包,手指捻起那几枚铜钱,又看了看荷包。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我的注意力,再次落回那个船锚刺青上。
“这刺青,你们可认得?在这一带,常见吗?”我状似随意地问。
小旗和旁边几个军卒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些茫然。那小旗挠挠头:“回副使,码头扛活的,身上有刺青的不稀奇,龙虎花草,什么都有。这船锚……倒是也见过几个,多是些在船上干过活,或者崇拜江龙王、讨个吉利的。这刘大膀子……好像以前也在船上做过几年水手?”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军卒接口道:“是,刘大膀子早年间跑过船,后来吃不了那苦,才上岸扛活。他这刺青有些年头了。”
跑过船,有船锚刺青。这是表面上的联系。但阿六呢?阿六一个从北边逃来的军汉,跟船、跟码头有什么关系?他手里那块碎布上的符号,又是什么意思?是凶手留下的标记?还是某种组织的暗号?
“昨夜可有人听见动静?见到可疑之人?”我又问。
几个军卒都摇头。“码头这地方,夜里也不消停,喝酒赌钱打架是常事,有点动静也没人在意。发现时都后半夜了,哪还有人影。”
一个标准的、发生在底层的、几乎不可能有线索的无头案。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我站起身,因蹲得久了,右腿一阵发麻刺痛,眼前也微微发黑。我扶着冰冷的砖墙,缓了片刻。
“孙司务,”我转向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孙司务,“依你之见,此案该如何处置?”
孙司务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问他,愣了一下,旋即恭谨道:“卑职不敢妄言。全凭副使与王指挥使定夺。只是……这等市井斗殴致死之案,历年多有,凶徒往往流窜难寻。依常例,多是记录在案,画影图形,发下海捕文书,也就……尽了职分。”
“记录在案,发海捕文书……”我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具逐渐僵硬的尸体,和那个刺眼的船锚刺青。“孙司务所言,乃是常例。然则,王指挥使既觉此案或与南城不靖有关,嘱我前来,想必是觉得……或有深究之必要。”
我顿了顿,语气转冷:“传令,将尸体暂厝义庄,仔细验看,所有伤口形状、深度,凶器可能之类型,皆要记录在案。巷子前后出口,询问附近所有住户、店铺、夜间值守之人,昨夜可曾见到刘大膀子与何人在一起,可曾听到异常声响。码头各帮派、货栈、船行,凡与刘大膀子有过来往者,皆要暗中查访,尤其是……身上有类似刺青,或近期行为异常之人。”
我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巷子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几个军卒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京官”会如此较真。孙司务也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副使,”他斟酌着开口,“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人力有限,且容易打草惊蛇,若查无实据,反惹非议。再者,这等苦力,仇家或许就是另一伙苦力,或是赌债纠纷,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正因是苦力,死得不明不白,才更需查清。”我打断他,目光如冰,盯在他脸上,“难道苦力的命,便不是命?便可随意糊弄过去?王指挥使将此事交我,我自当尽力而为。人力不足,可向指挥使请示增派。至于打草惊蛇……”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若真是寻常斗殴,何蛇之有?若真有蛇,惊一惊,让它动一动,或许……才能看到尾巴。”
孙司务被我目光所慑,一时语塞,低下头:“是,卑职……遵命。”
“你去安排吧。验尸格目和初步查访结果,日落前报我。”我不再看他,转身,一瘸一拐,但步伐稳定地向着巷口走去。右腿的疼痛依旧尖锐,但似乎被胸中那股冰冷的、因“船锚”线索重现而燃起的火焰,暂时压了下去。
回到行辕,已是午后。我没心思用饭,只喝了口冷茶。坐在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刘大膀子尸体上的船锚刺青,和阿六手中那片染血碎布上的符号,反复交叠、比对。虽然一个清晰,一个潦草,但那种简化的、带着一股粗野江湖气的船锚造型,神韵极为相似。
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阿六的死,和刘大膀子的死,之间必有联系。至少,是同一股势力,或者同一种“标记”下的杀戮。
阿六是外来者,在南京无根无基,他发现了什么?触碰了什么?刘大膀子是本地苦力,一个底层挣扎求生的蝼蚁,他又因何被杀?是因为那个刺青?还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码头,船锚,苦力,水手,帮派,货栈,走私,私盐,人口?还是……与“白莲余孽”有关?抑或,是那个“闫公公”在南方势力的触角?
迷雾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但露出的,是更深、更复杂的黑暗。
我拿起桌上那口寒铁绣春刀,缓缓抽出寸许。暗青色的刃口,在窗外透入的、惨淡的天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指尖拂过锋刃,传来细微的、令人皮肤发紧的锐利感。
“船锚……”我低声自语,眼中寒光凝聚。
既然你露出了痕迹,那么,不管你是藏在江底的铁锚,还是盘踞山头的匪类,我都会把你,连根拔起。
阿六,刘大膀子……还有所有可能因此而死去的、无声无息的人。
你们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账,就从这枚“船锚”开始,一笔一笔,清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