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山雨欲来(2/2)
“卑职惶恐。”我拱手,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平稳不见波澜,“侦破案件,擒拿国贼,乃锦衣卫分内职责,卑职不敢言功。一切行止,皆听凭皇上圣裁和骆镇抚差遣,卑职绝无二心,亦不敢有非分之想。”
周文彰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血肉,直窥内心。他嘴角扯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起清理铜政、安抚地方土司的一些具体琐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那股无形的、源自立场与猜忌的巨大压力,却如同这滇南的湿气,愈发沉重地弥漫在签押房的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回到我们暂住的那处偏僻小院,我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院中那棵叶子已开始泛黄凋零的古树下,将周文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心中反复咀嚼、剖析。卢象升的调任,周文彰看似关切实则充满警惕的试探,还有之前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赏赐……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信号:京城的风向,正在发生微妙而关键的变化。皇上在布局,在用“卢象升”这样的棋子,也在用“杜文钊”这样的棋子。我这把在云南染足了血、既立下大功也留下无数把柄的刀,下一步会被如何使用?是会被收回鞘中,谨慎地保管起来,束之高阁?还是会被再次掷出,指向新的、更强大的目标?而这一次,握刀的手,还会是骆养性吗?亦或是……皇上要亲自掌控?
几天后,一个更确切、也更令人不安的消息,通过韩栋在临安府黑市经营的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辗转传了回来。消息源语焉不详,闪烁其词,只提及京中近日有御史上书,措辞激烈地弹劾锦衣卫“权柄过重,屡兴大狱,罗织罪名,有伤国体”,虽传闻皇上将奏章“留中不发”,但北镇抚使骆养性似乎在御前受了申饬,具体情况不明。
韩栋在向我低声禀报时,脸色异常难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千户,这……这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着弹劾锦衣卫,暗地里就是冲我们来的!冲云南这事来的!”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没有说话。弹劾锦衣卫是假,借题发挥、投石问路才是真。李崇道倒台,他背后那张庞大的关系网岂会善罢甘休?触动了的利益集团,必然要反扑。而我这个具体执行任务、双手沾满鲜血的一线鹰犬,自然成了他们攻讦骆养性、试探皇帝态度最好用的突破口和替罪羊。那一百两赏银和“忠勇可风”的御匾,此刻看来,更像是一道皇帝亲赐的、看似光鲜的护身符,同时也是一道催命的枷锁。皇上用这种“厚赏”的方式,明白无误地向所有人表明了他暂时保下我的态度,但也将我和骆养性,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告诉所有弟兄,”我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行辕半步,谢绝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往来。尤其是你,韩栋,管住你的脾气,约束好手下人,非常时期,绝不能授人以柄。”
“是!千户!我明白!”韩栋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大步离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滇南的天空,看似风暴过后暂时放晴,但北方京师上空凝聚的、夹杂着政治算计与权力搏杀的更大阴云,正以一种更缓慢、更沉重、更无可阻挡的方式,向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土地,压迫而来。我知道,在京城那道最终决定我命运的旨意抵达之前,眼下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就是最大的考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可能成为将来被攻讦的罪证。
回京的路,注定布满荆棘,杀机四伏。而京城那座巍峨的皇城,等待我的,恐怕早已不是简单的论功行赏,而是另一场更加凶险、更加残酷的博弈。我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血饕餮那冰冷而熟悉的刀柄,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阴寒内力自丹田升起,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厉色。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没有回头箭了。这盘棋,才刚刚到中盘,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