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潘多拉”的“魔盒”与“英雄”的“裂痕”(1/2)
那个匿名的、没有寄件人信息、甚至连国际快递单号都显得过分“标准”的包裹,仿佛一枚被精心计算了落点和爆炸当量的“因果炸弹”,跨越了物理与信息的阻隔,被精准地投递到了李维——这个刚刚在“复仇”的烈焰中获得短暂快感与炙热动力的年轻人——的手中。
当他拆开层层包装,看到里面除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旧式U盘之外,再无他物,只附着那张打印着冰冷字迹的纸条时,这枚“炸弹”的引信,便被无声地拉开了。
“你,真的,了解,你的,父亲,吗?”
这短短一行字,每个字之间都被生硬地打上了逗号,仿佛说话者在刻意地、一字一顿地,将每个音节都化作淬毒的冰锥。它没有长篇大论地指控,没有铺陈细节的揭露,仅仅是一句充满了恶意揣测与诛心暗示的反问。然而,对于李维而言,这一句话,便足以刺穿他二十年来用回忆、想象与悲愤构筑起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精神堡垒。
父亲——高先生——在李维的世界里,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生物学称谓。他是一个象征,一个图腾,一座精神丰碑。在李维的记忆碎片与母亲、旧日同事偶尔的只言片语拼凑出的图景中,父亲是才华横溢却心无旁骛的技术天才,是坚信技术改变世界、产品为王、近乎偏执的理想主义者,是在资本与阴谋的漩涡中不愿妥协、最终被无情吞噬的悲情英雄,是为了守护梦想与原则而献祭了生命与名誉的殉道者。
为父亲“复仇”,为他被玷污的名誉“正名”,洗刷那桩“G计划丑闻”泼在他身上的污水泥浆,这不仅仅是李维二十年来生存的动力,更是他构建自我身份、确认存在意义的唯一基石。这个基石,必须,也必须是洁白无瑕、坚不可摧的。父亲的形象,必须是完美受害者,必须是纯粹理想主义者,必须是无可指摘的英雄。任何对此的质疑与玷污,都等同于对他李维整个生存意义的否定。
而现在,这张纸条,这个来历不明的U盘,就这样粗暴地、赤裸裸地将这个质疑,捅到了他的面前。
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预感。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脚底缓慢而坚决地向上蔓延,包裹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喉咙。他害怕。从未如此害怕。害怕按下那个“播放”键后,会看到摧毁他整个世界的景象。害怕二十年的信仰、仇恨与生存意义,会在瞬间化为可笑的泡影。
然而,在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深渊之下,另一股力量,如同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火苗,顽强地燃烧着——那是身为“儿子”的,最原始、最深刻、也最无法回避的渴望。渴望了解父亲的“全部”,不仅仅是那些被光环笼罩的部分,也包括阴影,包括可能的……瑕疵。即便那真相可能带来毁灭,但“了解”的冲动,根植于血脉之中,比恐惧更为古老,也更为强大。
这渴望,与恐惧激烈地撕扯着他。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呼吸变得粗重。时间仿佛在书房里凝固了,只剩下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最终,是“儿子”的身份,压倒了“复仇者”的执念。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用汗湿、颤抖的手指,将那枚老旧、金属外壳甚至有些氧化的U盘,插入了自己私人电脑那严密的加密接口。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某种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U盘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读取成功。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文件。
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简单到近乎挑衅,却也充满了不祥的暗示——《G计划-另一面》。
文件的属性显示,它被多重加密过,但似乎随着U盘的插入,某种预设的验证机制被触发,文件自动处于“可播放”状态。这显然是寄件人精心设计的“环节”。
李维的鼠标指针,在那个文件名上悬浮了足足一分钟。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痉挛的手指。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混合着豁出去的决绝和深深的恐惧,重重地,点下了鼠标左键。
播放器窗口弹出。画面亮起。
首先冲击感官的,是画质。非常差。充满了二十世纪末、本世纪初那种模拟信号转数字存储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噪点,色彩也严重失真,偏色,细节模糊。显然,视频源并非专业设备录制,更像是某种隐蔽的、画质有限的监控设备偷拍所得。
视角是固定的,居高临下,略带倾斜。拍摄地点看起来是一个装修颇为豪华的酒店套房客厅。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靠室内几盏壁灯和落地灯提供照明,光线昏暗而暧昧,给画面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犹如梦境或噩梦般的质感。画面一角,有不起眼的时间戳,数字不断跳动,显示的时间,赫然是当年那场震惊业界的“G计划财务造假丑闻”被媒体大规模曝光的前夜!
然后,人出现了。
画面中走入两个男人。一个,李维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是当年“G计划”所属科技公司的董事长,那个在后续调查和媒体报道中被描述为“资本运作老手”、“精明而冷酷的商人”、“将技术天才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幕后黑手”。视频里的他,比李维在新闻照片里看到的要年轻一些,但那股子属于商人的、混合着疲惫与精明的气质,已经很明显。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而另一个人……
当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完全进入画面,清晰地呈现在李维眼前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连同周遭的时间,一起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停止了。
是父亲。
高先生。
但,又不是李维记忆中和想象里的父亲。
视频里的高先生,同样穿着西装。不是他惯常的、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而是一套看起来质料不错、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装,甚至还系着领带。他的头发不再是不修边幅的蓬乱,而是被仔细地梳理过,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饱满的额头。脸上没有了李维记忆中那种沉浸于技术世界时的专注神采,也没有了母亲描述里“谈起梦想时眼睛会发光”的纯粹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一种被现实重压磨砺出的、属于成年人的世故与精明,眉宇间甚至还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与……挣扎?
李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狠狠拧了一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视频是有声的,但录音质量同样糟糕,背景有持续的、低沉的电流嗡鸣,人声也有些模糊失真,需要仔细辨认。
只见那位“董事长”将公文包放在昂贵的红木茶几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份装订好的文件,然后将其推到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高先生面前。
“老高。”董事长的声音透过劣质的录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充满蛊惑力的语调,“看清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身体前倾,手指重重地点在文件封面上。
“只要我们签了这份‘阴阳合同’,把账面做得漂亮点,把‘故事’讲圆满,就能彻底骗过华尔街那群只认数字的‘蠢猪’!他们手里的热钱,就会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进来!”董事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异样的光,“有了足够的资金,我们就能摆脱现在研发经费捉襟见肘的窘境!就能招募最顶尖的团队,购买最好的设备,突破最关键的技术瓶颈!老高,你的梦想,我们共同的那个‘改变世界’的产品,就能真正被做出来!从图纸,变成现实!”
画面里,高先生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嘴唇紧抿。李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拒绝他!爸爸!像你一直做的那样,坚持原则!告诉他这是错的!”
仿佛是听到了儿子跨越时空的心声,视频里的高先生猛地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红潮,他“啪”地一声,用力拍在茶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这是欺骗!是赤裸裸的财务造假!是犯罪!”高先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话语中的愤怒和抗拒清晰可辨。
看到这里,李维几乎要欢呼出来!看!我就知道!我的父亲是清白的!是正直的!他绝不会同流合污!他差点因为这一刻的“正义表现”而热泪盈眶,仿佛这视频证明了父亲的无辜,也证明了他二十年坚持的正确。
然而,视频并未在此刻结束,或者转向父亲愤然离去的画面。
董事长听到高先生的怒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冰冷的嗤笑。
“犯罪?呵呵……”他摇着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表情。他不慌不忙地,再次将手伸进那个仿佛装着无数秘密的公文包,然后,缓缓地,抽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一次,不是合同。
而是一份文件。封面是医院特有的那种浅蓝色。
董事长将这份文件,几乎是“啪”地一声,甩在了那份“阴阳合同”的旁边。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高先生。
“那,这个呢?老高。”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维的心上,“这,算不算……‘犯罪’?”
高先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份新出现的文件上。当他的目光触及文件封面上某个名字时,李维清晰地看到,父亲整个人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镜头似乎在这个时候,被有意无意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或者是偷拍者移动了位置?),使得观众(李维)能够勉强看清那份文件的标题和部分关键信息。
那是一份医疗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高 XX(正是高先生的全名)。
诊断机构:某知名三甲医院肿瘤中心。
而在诊断结论那一栏,用加粗的黑色字体,打印着一个触目惊心、足以摧毁任何人心防的词语——
**脑部恶性肿瘤 - 晚期。**
“轰——!!!”
李维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字,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结了!父亲……癌症?晚期?在“G计划”丑闻爆发之前?他……他从未知道!母亲也从未提起过!这……这怎么可能?!
视频里,董事长那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穿着高先生,也凿穿着屏幕外李维的灵魂。
“最好的专家看过了,片子也会诊过了。老高,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你这里,”董事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长的那个东西,很麻烦。非常麻烦。他们说你最多……最多只剩下半年时间。也许更短。”
他顿了顿,让这死亡宣判般的消息在死寂的空气里充分发酵,然后才继续用那种混合着“同情”与“逼迫”的诡异语气说道:
“半年……老高,你等得起吗?等得起你的那个‘伟大产品’,按照你设想的那种‘纯粹’、‘完美’的方式,按部就班地研发出来吗?等得起它经过漫长的测试、迭代、优化,最终面世,去‘改变世界’吗?”
“你难道……”董事长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同毒蛇吐信,“想带着这个未完成的、伟大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吗?你甘心吗?!”
“还有……”他的话音再次压低,却更具穿透力,目光瞥了一眼放在茶几角落的一个相框(镜头模糊,但依稀能看到里面是一张小小的全家福),“你难道想让你那个……刚刚上小学,那么聪明可爱的儿子,因为你突然的‘倒下’,而失去父亲,失去经济支柱,失去未来的一切可能吗?让他和他妈妈,陷入困境吗?”
“签了它,老高。”董事长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可怕,他将笔塞进了高先生僵硬的手中,“签了这份合同。我们立刻就能拿到第一笔巨额融资。有了钱,我们可以送你去美国!去找全世界最好的脑外科医生!用最新的疗法!最好的药!你还有机会!你的命,还有机会!”
“你的梦想,也还有机会!”
视频,在此刻,陷入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劣质录音设备捕捉到的、细微的电流嗡鸣声,以及……高先生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混乱的呼吸声。
李维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盯着父亲。
他看到,父亲那张原本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在听到“儿子”两个字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看到父亲拿着笔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看到父亲的眼神,从最初的愤怒、抗拒,迅速被巨大的痛苦、绝望、挣扎、恐惧所淹没。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面临最残酷抉择时的眼神,是理想、生命、责任三座大山同时碾压下来时,灵魂发出的无声悲鸣。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董事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一只耐心等待猎物最后挣扎的秃鹫。
终于……
在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与挣扎之后。
李维看到,他心中那位“理想主义”的、“纯粹”的、“坚不可摧”的“英雄”。
他的肩膀,缓缓地、沉重地垮了下去。
他低下了始终高昂着的头颅。
他颤抖的、握着笔的手,无比艰难地,缓缓移动。
然后,在那份代表着“欺骗”、“妥协”、“同流合污”的“魔鬼契约”的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歪斜,无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播放器窗口自动关闭。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电脑屏幕的光芒,映照着李维那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失去了焦距。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蜡像。
几秒钟后。
“不……”
一声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音节,从他喉间艰难地挤出。
“不……不……”
声音逐渐变大,变得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崩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