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加重(2/2)
“急性焦虑发作合并躯体化症状,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严重闪回或惊恐发作……也可能有药物相互作用或戒断反应的因素……”医生一边快速判断,一边从护士手中接过注射器,精准地找到静脉,将镇静剂推了进去。
药剂很快开始发挥作用。麦威尔剧烈的身体抖动逐渐平息下来,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急促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长,但依旧带着不规律的颤抖。
他喉咙里的异响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喘息。眼睛依旧紧闭,但眼球的快速转动停止了,整个人像是从一场无形的酷刑中暂时解脱,瘫软在床上,被汗水浸透的病号服贴在身上。
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嘀嗒声。
玛利亚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浑身发软,刚才的惊吓让她几乎虚脱。她看着麦威尔那张苍白如纸、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
医生示意护士给麦威尔换上干爽的衣服和床单,并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他走到玛利亚身边,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也掩不住一丝忧虑。
“玛利亚,我刚才检查了,没有发现新的器质性病变,癫痫的可能性也排除了。这次发作,主要还是心理和精神层面的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麦威尔,继续道:“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远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根深蒂固,也更容易被触发。白天他看起来似乎稳定一些,能进行简单思考,但那很可能是他用巨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和集中注意力的结果,就像把一堆不稳定的炸药暂时捆在一起。一旦意志力松懈,比如在睡眠中,或者受到某种潜意识层面的刺激,这些被压抑的恐惧、负罪感、痛苦记忆就会以这种剧烈的躯体形式爆发出来。”
医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而且,近期的压力……奥斯本长官的牺牲、边境的紧张对峙、内部的维稳压力……即使他没有直接参与决策,但他肯定能感知到,这些都会加重他的心理负荷。我们给他的药物主要是帮助睡眠和稳定情绪,但无法消除根源。这次发作,说明他的心理疾病……又加重了。我们可能需要调整药物方案,加强镇静和抗焦虑的剂量,但这又会带来更深的嗜睡和认知抑制,不利于他任何形式的功能恢复。”
玛利亚擦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生,您的意思是……他这种情况,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医生沉重地点了点头:“如果不出现奇迹般的心理突破或得到极其专业、长期的心理干预,是的,这很可能是一个下行趋势。每一次发作都会消耗他本已不多的精神能量,让他更加虚弱,也更容易再次发作。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用药物控制症状的强度和频率,避免他在发作时伤害到自己,并祈祷他的身体能扛得住这种消耗。”
他看了一眼玛利亚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也需要休息,玛利亚。你的状态对他也很重要。如果他醒来,尽量保持环境安静,不要提及可能刺激他的话题。我会安排增加夜间的巡查和监测频率。”
医生和护士又进行了一些后续处理,然后轻声退出了病房,留下两名士兵在门口加强警戒。
病房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玛利亚没有回到行军床,而是拖过椅子,紧紧挨着麦威尔的病床坐下。
她轻轻握住他冰凉而无力垂下的左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她看着他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的脸,那些刚毅的线条此刻被痛苦和脆弱取代。
她想起他清醒时,那些破碎却努力串联起来的思考,关于“胁迫降级”,关于“不能只靠怕”,关于“工厂和人心”……他在那么艰难地想要为埃尔米拉寻找出路。
可是,他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他内心的战争,远比外部的炮火更残酷,也更难以援助。
玛利亚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疲惫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
她能为他挡住子弹吗?不能。她能替他承受记忆的折磨和精神的酷刑吗?不能。她甚至无法真正理解他脑海中那片破碎的、充满尖叫和鲜血的战场。
她所能做的,只有陪伴,只有在他坠入深渊时死死抓住他的手,只有在他偶尔浮出水面时,努力成为那一点微弱的光和连接现实的绳索。
可是,这够吗?当深渊越来越深,黑暗越来越浓,她这点微光,又能照亮多久?又能拉住他多久?
窗外,埃尔米拉矿区永恒的人工照明,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远处,隐约传来换岗士兵的脚步声和低语。
新的一天,即将在混乱和危机中开始。而病床上这个破碎的灵魂,和他的守护者,则要继续面对那场无人知晓的、更加漫长和绝望的内心战役。
玛利亚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只要他还有一丝气息,只要他的手还能被她握住,她就绝不会松开。
疲惫如巨石压下,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床边,握着麦威尔的手,陷入了不安的浅眠。而在药物的作用下,麦威尔的呼吸渐渐平稳,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那片药物也无法完全抵达的梦境深处,战火从未停歇,牺牲从未止息,而那条通往救赎或者终结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血迹斑斑。
卡莫纳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