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觐见总督(2/2)
这是预料之中的开场白,一场心理上的下马威。
郑一嫂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张百龄:
“制台大人,海上讨生活,各有各的难处。过往之事,是非功过,自有公论。今日我等既遵朝廷谕令,弃械来归,所为不过是给手下数千兄弟寻一条活路。制台大人有何示下,不妨直言。”
她不卑不亢,既未痛哭流涕地认罪,也未嚣张跋扈地反驳,而是将话题直接引向了“招安”的核心——那数千人的安置问题。这既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试探。
张百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一介女流,在此情境下竟能如此镇定且切中要害。他微微颔首,不再纠缠“认罪”之事,语气依旧平淡:
“朝廷念尔等最终幡然悔悟,免动干戈,使生灵免遭涂炭,此乃皇上天恩浩荡。先前承诺之招安条款,本督自当一一履行。”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
“然,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入此门,便需恪守朝廷法度。尔等旧部,需得重新登记造册,打散编入水师各营,听从调遣。若有异动,或阳奉阴违,军法无情,休怪本督未曾言明。”
这是警告,也是划定界限。
“至于尔等……”他的目光在郑一嫂和张保之间移动,“张保年少骁勇,熟知海情,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可暂授守备之职,于水师效力,日后有功,再行升赏。郑氏……”他略一沉吟,“一介女流,不便授予军职。朝廷可赐还宅邸田产,保尔安享富贵,颐养天年。”
话语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暗藏机锋。授予张保实职(虽只是中阶的守备),是一种笼络和利用,也是分化;而对郑一嫂,则明显是“明褒暗弃”,用富贵闲职将其架空,彻底剥离其权力基础。
张保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郑一嫂却抢先一步,淡淡道:
“多谢制台大人安排。民妇野惯了,受不得拘束,官身就不必了。只求大人谨守承诺,妥善安置我那些兄弟,保他们性命无忧,能得温饱。至于民妇自身,但求一间陋室,足矣。”
她直接拒绝了看似优渥的安排,再次将焦点拉回对旧部的安置上,显得重情重义,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对权力并无留恋,这反而让张百龄和堂上官员有些意外,一时摸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张百龄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此事本督自有安排,断不会亏待投诚之人。”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仿佛闲话家常,却暗藏机锋,“听闻海上生涯,虽自在,却也艰辛。如今上岸,可还习惯?若有需用,可向衙门呈报。”
这看似关怀的问候,实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暗示:从此以后,你们的一切,都将处于官府的监控之下。
郑一嫂岂能听不出其中意味,只是微微颔首:
“有劳大人费心。”
整个觐见过程,表面客气,实则暗流涌动,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试探、权衡与无形的交锋。一方是试图展示权威并牢牢掌控局面的胜利者,另一方则是努力维持最后尊严、并为手下争取最大利益的失败者。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种冰冷的、公式化的氛围。当郑一嫂和张保等人最终退出那座压抑的大堂时,阳光刺眼,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们暂时保住了性命,甚至得到了承诺。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考验和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踏出总督衙门,只是从一片有形的海洋,进入了另一片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无形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