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坚壁清海（2/2）

房屋被自己或官兵强行推倒，茅草屋顶被点燃，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仿佛一场无声的葬礼。渔船被凿沉，或被官兵集中烧毁，木材在火焰中噼啪作响，那是生计化作灰烬的声音。渔网被撕碎，扔进火堆。来不及收割的庄稼，被无情地践踏或焚毁。

“爹！娘的牌位！娘的牌位还没请出来！”

一个少年哭喊着想冲回正在燃烧的祖屋，被父亲死死抱住，老人浑浊的双眼看着火焰吞噬了世代居住的老宅和祖先的灵位，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一些村庄进行了微弱的抵抗。几个血气方刚的后生，拿着鱼叉和柴刀，试图阻止官兵毁船。

结果毫无悬念。刀光闪过，血染红了海滩，几颗头颅被砍下，悬挂在临时树立的木杆上，以儆效尤。反抗者的家眷被锁拿，命运未卜。残酷的镇压迅速扑灭了任何反抗的火苗，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顺从。

一条无形的、死亡的界限被划定。界碑被深深埋下，上面刻着森严的戒律。哨卡林立，瞭望塔被加高。官兵日夜巡逻，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抵御海上的敌人，而是监视境内的百姓。

任何试图靠近边界的人，都会遭到严厉的盘查；任何试图越界的人，无论理由，弓弩和火枪会毫不犹豫地发射。

沿海地区，曾经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渔村、盐场、小码头，迅速变得荒芜。房屋只剩残垣断壁，田地荒草丛生，码头朽烂。

海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剩下呜咽之声。偶尔有野狗在废墟中觅食，更添凄凉。这里成了真正的“无人区”，一道宽达五十里的、毫无生气的缓冲带。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缓慢而确凿地传到了海上，传到了红旗帮以及其他各帮海盗的耳中。

起初是难以置信，然后是震怒，最后是逐渐蔓延开来的、冰冷的焦虑。

对于海盗而言，海岸线不仅仅是地图上的边界，那是他们的生命线。是他们躲避风暴的港湾，是补充淡水、粮食的基地，是销赃换物的市场，是招募人手的来源，更是获取情报的窗口。现在，这条生命线被硬生生斩断、烤焦了。

几艘试图靠岸换取补给的小艇，远远就看到了岸上冲天的烟柱和废墟，看到了界碑和巡逻的官兵，只能狼狈地退回大海。

派出的精干探子，费尽周折潜入内陆，带回的消息更令人心惊：熟悉的村落消失了，联络点被拔除了，曾经暗中合作的乡民要么不知所踪，要么闭门不出，面露极度恐惧，挥手让他们快走。

“大当家的，岸上……岸上全完了！像被鬼啃过一样！什么都没了！我们的人根本没法上去，上去就是死！”探子跪在甲板上，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郑一嫂站在“海龙号”的船头，望着遥远的海岸线，那里曾经灯火点点，如今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海风带来的不再是泥土和炊烟的气息，而是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她的脸色冰冷如铁，但紧握栏杆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张保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感同身受体会到这种策略的恶毒与有效。这比面对面的炮战更令人窒息。

它不需要击败你的舰队，它只需要让你失去根，变成真正的、无依无靠的浮萍。粮食会吃完，淡水会变臭，受伤的兄弟得不到救治，破损的船只找不到地方修缮，火药得不到补充……甚至，连斗志都会在这漫长的、被孤立的海上漂泊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坚壁清海”。这四个字背后，是无数沿海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血泪，也是套向海盗脖颈的、一点点收紧的、最冰冷的那道铁索。帝国的绞索，从来不止于战舰和大炮。

大海，依旧是那片大海，但此刻在红旗帮众人的眼中，它变得更加浩瀚，也更加孤独，更加无情。

他们仿佛能听到，从遥远的海岸线上，传来帝国巨人沉重而冰冷的呼吸声，正一点点地将他们推离熟悉的舞台，推向未知而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