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身份的迷茫(2/2)
那他究竟是什么?侠?匪?官?兵?还是什么都不像的怪物?
“保哥,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一个喝得微醺的同队兄弟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满嘴酒气,“走,喝酒去!今天又进账不少,好好乐呵乐呵!听说澳门那边新来了几个波斯娘们,嘿嘿……”
张保勉强笑了笑,推开他:“你们先去,我吹吹风,醒醒酒。”
那兄弟嘟囔着走了。张保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那是跟他一起跳过帮、砍过人的弟兄,可以托付后背。但他们之间,除了酒肉、钱财和暴力带来的纽带,还剩下什么?如果有一天他失势了,受伤了,这些人还会如此热络吗?
他又想起白天被释放的那些葡萄牙船员,他们看他时那种混杂着恐惧、仇恨和一丝屈从的眼神。在那些人眼里,他毫无疑问是可怕的、该死的海盗。
而在他悄悄接济过的那些沿海村民眼里呢?他或许是神秘的、带来救命粮食的“义士”?
在官府的海捕文书上,他则是十恶不赦、悬赏若干银两的江洋大盗“浪里蛟”张保。
无数个身份,无数个面孔,重叠在他一个人身上,光怪陆离,支离破碎。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全都是?又或者,早已没有了真实的他,只剩下一个被时代和命运扭曲、用血腥和金钱填充起来的空壳?
海风更冷了,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那片碎瓦,那一点冰冷的、坚硬的触感,仿佛是他与过去那个简单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可是,即便重修了祠堂,他又真的能回去吗?那个淳朴的渔民少年张保,早已死在了官差冰冷的枪杆和妹妹凄厉的哭喊声中。
现在活着的,是海盗张保,是头目张保,是“浪里蛟”张保。
未来呢?
接受招安,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军官?他无法想象自己对着那些官僚卑躬屈膝的样子。
继续做海盗,直到某一天战死海上,或者像龙哥一样被风暴吞噬?这条看似风光的路,终点似乎早已注定是毁灭。
一种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迷茫和孤独感,如同这漆黑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几乎令人窒息。他拥有了曾经不敢想象的财富和力量,却失去了最宝贵的身份认同和内心的安宁。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漆黑的大陆轮廓。那里是他的根,也是他的痛。他又望向北方,那是朝廷所在,是他仇恨却又无法摆脱的庞然大物。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脚下这艘巨大而坚固的海盗船,扫过这片浩瀚无垠、既给予他生存空间又随时可能吞噬他的大海。
天地之大,竟无一处能让他获得片刻的心安;身份之多,竟无一个能让他坦然认同。
或许,这就是所有身处这个巨变时代、挣扎于灰色地带的小人物共同的宿命。
在“盗”与“道”的夹缝中,在忠与奸的模糊界限上,他们既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行,也被内心的矛盾和迷茫不断撕扯。
海风不息,吹动着年轻海盗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困惑。身份的迷茫,是这一章无声的结语,也是整个“盗亦有道”故事里,最深沉、最触及灵魂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