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清洗”(下)(2/2)
“先设立临时屏障,隔绝危险区域。组织人手清理通道,评估结构损伤。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撤离这片区域。”星暝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惯有的权威感。众人依言行动起来,但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
在红魔馆上下为地下爆炸事件焦头烂额、星暝被伊莉雅和几位闻讯赶来的“元老”联合“讨伐”、被迫收敛了那些过于激进的“安全措施”之后,日子似乎终于慢慢回到了某种“正常”的轨道。星暝不再搞那些莫名其妙的集体活动和突击检查,也不再要求大家上交清单或深夜查房。他恢复了往常那种忙于账本、文书、物资调配和日常调度的管家模样,只是话比平时少了些,笑容也淡了些。
馆内成员们都暗暗松了口气,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说管家大人总算恢复正常了,大概是地下爆炸的事让他也受了教训;有人说他之前是压力太大,有点走火入魔,现在缓过来了;也有人说可能是伊莉雅族长给他施加了压力,让他不得不收敛。
一些原本因为那些过火行为而对星暝颇有微词的成员,也渐渐放下了成见——毕竟星暝过往多年的付出和功绩是实打实的,红魔馆能维持如今的运转和相对安宁,他居功至伟。这次大概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或者被真祖的威胁逼得太紧,方法上出了偏差。
就连伊莉雅,在最初的愤怒和心疼(主要是心疼那巨额的维修费)之后,也选择相信了星暝的解释:一切都是为了红魔馆的安全,只是手段有些过激、判断有些失误,造成了意外的损失。她甚至主动减少了交给星暝的工作,把一部分原本由他负责的事务接手过来,但也有人认为是族长有点不敢再把重要的事情全权交给他了。
表面上看,星暝确实陷入了某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平日里与他交流密切、经常商量事情的成员,现在见到他都有些躲闪,话题也尽量避开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只谈最必要的公务。一向倚重他、几乎对他言听计从的伊莉雅,也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他单独长谈,仿佛怕再刺激到他,或者怕他又提出什么激进的计划。星暝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美其名曰“反思和规划未来的安全策略”,很少在公共区域露面,连三餐都常常让人送到房间。
有流言开始悄悄流传:说管家先生可能会主动请辞,毕竟闹出这么大乱子,面子上挂不住,继续待下去也尴尬;也有人说,斯卡雷特家族会不会借此机会收回一部分管家的权力,让伊莉雅族长更多亲政,把星暝边缘化,只让他处理一些琐碎事务;还有更离谱的猜测,说星暝是不是被真祖影响了心智,才会做出那些反常举动,现在正在自我隔离、对抗侵蚀……
这些流言,自然也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气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像是要下雨又憋着不下。红魔馆那位负责采购物资的执事——就是之前在辩论会上与珂莉姆瑟起冲突的那位——照例外出。他驾着一辆不起眼的、用来拉货的封闭式马车,离开了红魔馆的领地,沿着通路驶向附近的人类城镇。
采购过程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更顺利:清点货物、装车、结算。执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和心照不宣保持某种默契的商人闲聊了几句今年的收成和税收,然后就驾车离开了市镇。
但在返回红魔馆的途中,马车却悄无声息地拐上了一条僻静的、通往山林深处的林间小路,而不是沿着往常的大路直接回去。这条小路荒废已久,路面颠簸,两旁树木茂密,几乎遮住了天空。
执事将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被几棵巨大橡树环绕的空地上,跳下车。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侧耳倾听——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没有人类的脚步声或马蹄声。他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到一棵最粗壮的橡树前。
这棵橡树看起来有几百岁了,树干要三人才能合抱,树皮粗糙皲裂,爬满深绿的苔藓。执事伸出手,掌心贴在冰凉粗糙的树皮上。他闭上眼睛,嘴唇微动,开始用一种极其低沉、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音调,吟诵起一段晦涩、扭曲的音节。
他在传递信息。用一种只有特定存在才能无视距离感应、接收和解读的方式,将红魔馆近期发生的一切——星暝的异常行为、馆内的混乱与猜疑、地下爆炸的巨大损失、星暝如今的“孤立”状态和低迷情绪——悉数汇报。包括细节:星暝如何折腾大家,如何引发不满,如何造成损失,如何被质疑,如今如何闭门不出,大家如何疏远他……
最后,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补充了自己的主观判断和推测:
“……综上所述,红魔馆的管家星暝,这个一直以来最积极组织对抗您、最麻烦的变数,现在已经陷入孤立无援、众叛亲离的境地。平日与他交好、支持他的成员都在疏远他,斯卡雷特族长也有意减少与他的接触、收回部分权力。他情绪低落,决策接连失误,威望大损。依属下观察和推测,照此发展下去,这个对您计划最大的障碍,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就会主动请辞,或者被斯卡雷特家族彻底边缘化,失去影响力。届时,红魔馆内部权力结构必然出现真空和动荡,伊莉雅·斯卡雷特独木难支,斯卡雷特家族……必将尽在您的掌握之中。”
他说得笃定,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得意和邀功之意,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近在咫尺的美好未来,而他将是促成这一切的关键功臣。
然而——
所谓眼见为实,但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看到的“实”也可能天差地远,甚至截然相反。你看到的画面,可能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布景;你听到的声音,可能只是别人想让你接收的频率;你推断出的结论,可能只是别人精心引导你走向的陷阱。简而言之:你确信不疑的“真相”,未必是全部的真相,甚至可能恰恰是真相的反面。
……
红魔馆,星暝的房间。
距离那位执事外出“采购”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书桌上一盏魔法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桌上摊开着几份账本和报告,羽毛笔搁在墨水瓶边。
星暝并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样颓废、低落或闭门思过。他正坐在那张高背椅里,身体放松地靠着椅背,手里端着一杯新沏的热茶,袅袅白气上升,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脸上没有焦虑,没有懊悔,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如果仔细看,甚至能察觉到他嘴角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弧度。
房门被轻轻敲响,三下,节奏规律。
“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千早——她穿着身颇具西方特色的服饰,腰间还悬挂着风铃,走路时却没有声音。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手里捧着相机和厚厚笔记本的少女,正是以“念写”能力闻名的姬海棠果。果果一进门就目光迅速扫过房间里的陈设,手里的相机下意识地举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了下去,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快门键。
“辛苦你们了,特意跑这一趟。”星暝放下茶杯,站起身,态度客气而温和,“路上还顺利吗?”
“还好,紫大人的隙间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效’——如果忽略掉那点轻微的眩晕感和可能被丢到奇怪地方的风险的话。”千早在另一张特意留着的椅子上坐下,语气轻松。
星暝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你们先看看这个。”
文件夹里是些许名单和简要的人物资料,都是红魔馆内有机会接触外界、或有某种“可疑点”的成员。星暝之前通过紫联系了千早和果果,请她们利用果果的“念写”能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对名单上的人进行远程的、隐蔽的观察和记录,寻找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
“情况怎么样?”星暝问,目光落在果果身上。
姬海棠果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时间、观察对象、以及相对应的照片。她翻到折了页脚的几页,抽出几张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递给星暝:“在排除了大部分干扰项和偶然因素后,最终锁定了一个行为模式最异常、最符合您描述的‘潜伏者’特征的目标。”
星暝接过照片。第一张照片拍摄的似乎是某个房间的内部,光线昏暗,但能看出是红魔馆常见的房间陈设。照片中心,正是那位负责采购的执事。他背对着镜头,似乎在整理衣物。但照片的角落,一面挂在墙上的小镜子的反光里,清晰捕捉到了他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显得严肃、刻板甚至有点木讷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但眼底深处,在某张照片上,又闪过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黑暗中突然睁开的眼睛,转瞬即逝。不仔细看,或者不是特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
“就是他。”星暝看着照片,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没有意外,“和我之前的怀疑吻合。他有频繁接触外界的合理借口,行动相对自由,容易传递信息;在馆内职位不高不低,不太引人注目,但又足以接触到一些日常情报;而且……”他想起辩论会上对方对珂莉姆瑟那反常的尖锐态度,以及后来对“安全措施”异乎寻常的抵触和抱怨,“情绪反应和行为模式上,也有些值得推敲的地方。”
千早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卷着一缕发丝:“需要我们现在做什么吗?直接处理掉?还是悄悄控制起来?”
“不。”星暝摇摇头,将照片轻轻放回桌上,手指点了点那个执事的影像,“最好的谍战,不是揪出每一个间谍,而是让敌人以为我们没有发现他们,甚至利用他们传递我们想让敌人知道的消息。”
他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望向外面阴沉的天空:
“之前那些事——荒唐的‘学习班’、混乱的‘辩论会’、折腾人的‘安全普查’,甚至最后地下那场爆炸……在所有人眼里,包括在那个间谍眼里,是我在疑神疑鬼、胡搞瞎搞、用激进愚蠢的方法排查内鬼,结果搞得馆内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还造成了重大损失,最终引火烧身,让自己威望扫地、陷入孤立。”
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脸隐在台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但眼睛很亮:“但实际上,这些动静,这些‘胡闹’,都是为了掩盖另一些更重要的、绝对不能让他察觉的事情。”
千早和果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恍然。果果反应更快:“您是说……地下那次爆炸,不是意外?也不是内鬼破坏?”
“爆炸是真的,破坏也是真的。”星暝走回书桌旁,双手撑在桌沿,“但目的不是破坏,而是‘改造’。红魔馆地下原本就有一间用来关押危险人物或存放危险物品的密室,结构坚固,带有强力的隔绝和封印法阵。但那些法阵是针对特定威胁设计的。如果真祖真的亲临,那些法阵恐怕还不够看,困不住他多久。”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所有人——包括潜伏的间谍——都不得不信服的理由,把地下区域清空,并且制造足够大的、能掩盖魔法波动的动静。于是就有了‘安全筛查’,我把地下关着的人类全都暂时转移到了地上。那些‘学习班’、‘辩论会’也闹得沸沸扬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馆内怨声载道,大家都盯着我那些‘蠢事’,没人留意地下。”
“而与此同时,”星暝的声音压低了些,“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萝瑟茉和魅魔等——利用我制造的混乱和关注转移作掩护——正在地下深处,对那间密室进行大规模的秘密改造和强化。新的复合型封印法阵,叠加了十三层不同原理的禁制;抽取能量构筑的“永恒囚笼”;针对血族特质和命运权能设计的反制符文;还有魅魔不知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据说能扰乱感知的诡异装置(虽然感觉是她自己手搓的)……这一切工程,都需要时间,都会产生波动。如果没有地面上那些更热闹、更吸引眼球的‘闹剧’分散注意力,很难瞒过有心人,尤其是间谍甚至真祖更隐秘的眼线。”
果果听得眼睛发亮,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嘴里喃喃:“原来如此……所以那些看似荒唐的行为,其实是在为地下的改造工程打掩护?而那个真正的间谍,反而被这些表面现象迷惑了,以为星暝大人你是在瞎折腾、自毁长城,还得意地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了真祖?”
“对。”星暝点点头,走回椅子坐下,“他现在一定很得意,以为红魔馆内部混乱,我如今孤立无援、即将倒台,真祖的计划进展顺利。他刚才外出,十有八九就是去传递这个‘好消息’了。”
千早想了想,问:“那星暝大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让他传递假消息?”
“这是一步。”星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等他带回真祖的反馈,或者……等着真祖根据这个‘好消息’做出下一步的行动——毕竟对方还需要在红魔馆安插眼线,本身就说明他并非全知全能——届时,我们就能掌握更多主动权,甚至可能预测他的动向。另外,一个已知的、被我们监控的间谍,有时候比一个未知的、潜伏的间谍更有用。我们可以通过他,传递我们想让真祖知道的信息,引导他的判断。”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不过,监控必须严密,不能让他察觉,也不能让他有机会造成实质性破坏。这件事,还需要你们协助。果果的念写可以持续监控他的异常接触和行为——这件事,连伊莉雅我都暂时瞒着,不是不信任她,而是知道的人越少,戏演得越真,破绽越少。”
千早和果果都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起来。她们明白这件事的严肃性和危险性。
“不过话说回来,”千早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星暝大人,据紫大人所说的,您在折腾胡桃和那个新来的珂莉姆瑟的时候,是真的一点‘私人恩怨’或者‘恶作剧’心态都没有吗?纯粹是为了演戏?我听说胡桃小姐当时的表情,简直想把你生吞活剥了,后来还追着你要补偿。”
星暝咳嗽了一声,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被戳破的尴尬,虽然很快被他用端茶杯的动作掩饰了过去:“这个嘛……”他含糊道,“工作压力太大,偶尔也需要一些……调剂和活跃气氛。而且,适当的、无伤大雅的考验,对新成员的适应性和心理素质也有帮助,能更快融入环境……嗯,是这样的。”
无论如何,计划已经悄然铺开,网已经撒下,饵已经放出。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严密监控,同时继续把“失意孤立的管家”这场戏演下去。
当然,星暝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在制定那些“考验”和“学习内容”时,他确实也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想要捉弄一下胡桃,以及看看那个外貌极具欺骗性的珂莉姆瑟会有什么反应的心思。
真的,只有一点点。毕竟,管家的工作也很枯燥,需要一点乐趣调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