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补天的人,不该淋雨(2/2)
皇帝只淡淡批了八字:“风雨识真臣,浊浪见舟轻。”
夜更深了。
萧澈睁开眼,咳出最后一丝血沫,对守在帐外的陆砚低声道:“放货。”
陆砚点头,悄然退下。
半个时辰后,三辆挂着“民间捐赠”木牌的马车,从王府侧门驶出,车上满载沙袋、抽水泵、防水油布,一路向西疾行。
雨,仍未停。
苏锦黎终于赶到上游堤坝时,天已近破晓。
赵九斤浑身泥浆,站在临时堆起的土坝前,声音嘶哑:“再撑一天,就能抢出一条导流槽。”
她点点头,脱下蓑衣,亲自加入运土队伍。
百姓看见她来了,竟没人惊诧,反倒士气大振。
有人高喊:“苏姑娘来了!咱们不怕!”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民心不是争来的,是熬出来的。
可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负责排涝的一台抽水泵,突然停转。
检查发现,电机线圈烧毁,急需更换核心备件。
赵九斤立即派人联系工部驿站,对方却只回一句:“暴雨封路,无法运送。”暴雨如注,抽水泵停转的那一刻,堤坝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泥水漫过脚踝,赵九斤跪在机器旁,双手还在徒劳地拨弄着烧焦的线圈。
电火花早已熄灭,只剩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在雨里,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他猛地一拳砸向地面,嘶吼声穿透风雨:“工部的人呢?说好三小时送达!现在人呢?!”
没人回应。只有风卷着雨打在油布上,噼啪作响。
苏锦黎快步走来,蹲下身摸了摸电机外壳,滚烫。
她闭了闭眼——这台泵是临时调用的老型号,本就超负荷运转,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她掏出怀中的疏浚图,指尖划过标注“泄洪主道”的一段,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备用件若不到,导流槽挖不出,水位再涨两尺,土坝撑不住。”
“那怎么办?!”一个青年火工喊出这句话时,嗓音都在抖。
她没答。
目光扫过一张张被雨水冲刷的脸——有老人、孩子、妇人,他们肩扛竹筐,手提泥袋,站在齐膝深的水中,没有退后一步。
这些人不懂什么图纸、电路,但他们知道,坝塌了,家就没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中,山道拐角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不是马蹄,是人声。粗哑的号子,混着金属碰撞的声响,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工匠冒雨而来,有的背着铁架,有的抬着木箱,肩头磨破渗出血迹也不曾停下。
领头的是个瘦削青年,脸上沾满泥浆,却是眼神灼亮——徐醒,城南机坊被裁的匠首,曾因上书言修缮弊政被革职。
“苏姑娘!”他喘着气,将手中木箱重重放在泥地上,“我们连夜改的——用织机的传动轴配铜线重绕了线圈,电压不稳,但能撑六小时!”
苏锦黎打开箱子,里面是一组包裹严实的替换部件,铜丝缠绕整齐,接口处还贴了防水蜡封。
她手指微颤——这不是简单复制,而是因地制宜的再造。
“你们……怎么来的?”
“走河滩,绕断桥。”徐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得豁达,“路是人踩出来的,堵了就再踩一遍。”
老铁匠挤上前,一把掀开油布,对着众人怒吼:“你们以为他们修的是管子?啊?!不!这是活路!是我孙子能睡安稳觉的晚上!是我闺女能踏出门的早晨!”他声音沙哑,眼中却燃着火,“老子这辈子打过千百根钉,今天这根,钉的是良心!”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呐喊。
新泵装上,合闸瞬间,机器轰然重启,水流重新被抽出渠外。
那一声轰鸣,像劈开乌云的雷,压过了暴雨。
雨,终于小了。
天边泛起青白,主渠安然无恙。
百姓自发聚拢,在渠边支起百口大锅,热粥腾起白雾,暖了冻僵的躯体。
苏锦黎靠坐在泥地上,浑身湿透,疲惫如铅灌入骨髓。
她接过一碗粥,指尖刚触到碗沿,忽听脚步急促。
赵九斤奔至面前,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石碑残片,上面青苔斑驳,依稀可见“永济”二字。
他声音发颤:“从下游冲上来的……背面有字。”
她接过,拂去泥水,翻转——
阴刻小字赫然入目:“癸巳年,工部丙字库监造——虚报工费,以沙代浆。”
一瞬间,万籁俱寂。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一笔一划,像是刻在心上。
十年了。
当年父亲上报修渠银十万两,最终只拨三万;她查账时遭继母毒打,举报信石沉大海。
原来真相一直埋在这条河底,等着一场暴雨,把它冲出来。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落在重新奔流的水上,波光粼粼,宛如金链铺陈向前。
她轻轻笑了,声音极低,却穿透晨雾,清晰得如同宣判:
“该收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