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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去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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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两入闱,皆不第。丁酉,文场事发,帘官多遭诛遣,贡举之途一肃,乃张巡环力也。

陶下科中副车,寻贡。遂灰志前途,隐居教弟。尝语人曰:“吾有此乐,翰苑不易也。”异史氏曰:“余每至张夫子庙堂,瞻其须眉,凛禀有生气。又其生平喑哑如霹雳声,矛马所至,无不大快,出人意表。世以将军好武,遂置与绛,灌伍,宁知文昌事繁,须侯固多哉!呜呼!三十五年,来何暮也!”

【译文】

北平人陶圣俞,是当地小有名声的一名书生。顺治年间,为了准备参加省里的科举考试,他寄居在城郊。这一天,他偶然走出门外,看到一个人背着书箱,慌里慌张地好象要找房子住。陶生一叫他,他就把书箱放在道边与陶生聊起来。听他言谈议论颇有些名士风度,陶生一见大喜,就邀请他和自己住在一起。这人欣然同意,拿起东西就随陶生走进屋。客人自我介绍说:“我是顺天人,姓于,叫去恶。”一问陶生的年龄,知道比自己稍大,他便以兄长之礼相待。于生性情恬静,不喜交游,常独自坐在屋里,但书桌上却没见放什么书本。陶生要是不和他说话,他就自己默默地躺在那里。陶生对他的举动,很是奇怪。查看他的包袱和箱子,除了笔墨砚台之外,更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陶生更加弄不明白,就问他怎么回事。于生笑着回答说:“我们读书难道能临渴掘井吗?”一天,他从陶生那里借书回来,关上房门便飞快地抄写起来从,早到晚抄了50 余张,但却未见他整理装订成册。陶生偷偷查看,发现他每抄完一篇,就把它烧成灰吞到肚子里去,这举动让陶生更加惊奇了,陶生逼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于生回答说:“我用这种方法来代替读书。”他便背诵所抄的书,一会儿就好几篇,一字不差。陶生很高兴,便央求他传授这种法术,但于生怎么也不肯答应。陶生猜想一定是于生不舍得传授法术,因此在言语中就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于生说:“兄长实在是太不体谅人啦!如果我不说,心意难以表明;要一下子说出来,又怕你惊奇,认为我是妖怪。这可怎么办呢?”陶生听后仍然坚持说:“没关系。”于是,于生就说:“其实我不是人,是鬼!现在阴间要以科举授官,七月十四日奉命考选帘官,十五日参加考试的人就要入考场,月末发榜。”陶生问:“考帘官是什么意思?”于生回答说:“这是天帝慎重对待科考的意思。凡考官本身,无论官位大小都得通过考试,能写文章的内帘任用,不通文墨的不能参与。阴间的神,同阳世间有知府、县令等一样。现在那些考中做了官的人,从此就不再读书了。书籍不过是他们年少时猎取功名用的敲门砖而已;门一开,敲门砖就被扔到一边了。如果再掌管十几年的公文簿籍,即使原来饱读诗书,胸中还能剩下多少墨水呢!阳世间所以不学无术的小人侥幸得以晋升,而英才不得志,就是因为缺乏这样一种先考帘官的办法啊!”陶生听后,觉得于生说的很对,从此对他更加敬重了。有一天,于生从外面回来,满面愁容,叹道:“我从生下来就不如意,自以为死后可以摆脱,谁料想倒霉的命运一直跟着我到阴间!”陶生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文昌帝君奉命到都罗国封王去了,因此,帘官考试作罢了。这样一来,那些游**了几十年的游神闲鬼都来参与评卷,我们这些人怎么能有考中的希望啊!”陶生问:“他们都有谁呀?”答道:“我就是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我只举出一两个,你大概能知道,如乐正师旷、司库和峤。我想不能依靠运气,靠文章也不行,不如及早拉倒吧!”说完后于生,满面忧愁,郁闷不乐,打算收拾行李离开这里。陶生一面解劝,一面挽留,这样于生才留了下来。

到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那天晚上,于生对陶生说:“我就要进入考场,麻烦你天一亮,拿着燃着的香,到城东郊呼唤三声‘去恶’,我就会来到。”他说完就走了。陶生买了酒,备了时鲜果菜等于生。东方刚刚放亮,陶生便按着于生所教的方法,恭恭敬敬地等在那里。没有等多少时间,于生便陪着一位少年来到。陶生打听这位少年的姓名,于生说:“他姓方,名子晋,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恰好在考场里相遇。他听到兄长的大名,很想来拜访您。”三人一同回到住处,点上香烛以礼相见。这位少年亭亭玉立,仪态谦恭,神情可爱。陶生很喜欢他,便问:“子晋的佳作,一定是大快人意吧?”于生说:“说起来真有意思!考场中他已经做了七道考题的一多半,但是仔细一看主考官的姓名,他便立刻收起笔墨退出考场。真是个怪人。”陶生煽完火炉,送上酒来,接着问:“出了些什么题目?去恶,你一定都答出来了吧?”于生说:“书艺,经论各一道题,这些一般考生都能答上,策问的题目是:‘自古以来奸邪小人就很多,而到今天社会风气败坏,丑态更多,甚至叫不出名堂来。不仅18层地狱不能全对上号,而且也容纳不下。有什么解决办法?有人说应该增加一两层地狱,但这样做,违背了上帝好生之心。那么是应该增加呢?还是不增加。或者还有什么其他可行的办法,你们都提出个来,不要不讲。’虽然小弟这篇策问写的不好,但却让我说了个痛快。表的题目是请拟一份‘天魔殄灭,请按功劳分等,赐给群臣龙马,天衣的表文。再有’瑶台应制诗‘、’西池桃花赋,这三样。我自认场中无人可比,”说完乐得双手击掌。方生笑着说:“现在任凭你痛快高兴,再过几个时辰,你不痛哭流涕才算个真正的男子汉哩!”天亮时,方生准备告辞回去,陶生留他住下。方生没答应,但约定晚上再来。可是,三天过去了,方生竟然没有再来。陶生请于生去找,于生说:“不用找,子晋为人诚实,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小人。”太阳偏西时,方生果然来了。他拿来一本册子,交给陶生并说:“失约三天,是因为我在认真抄录过去做的百余篇文章,请您一一品评。”陶生接过后高兴地捧读起来,读一句赞一句,稍稍看过一两篇后,他就把册子收藏在竹箱里。两人畅谈一直到深夜。方生就留下来和于生同睡在一张**。自此以后,成为习惯。方生没有一个晚上不来,陶生也是没有方生就不愉快。

有一天晚上,方生慌慌张张地进来。对陶生说:“阴间已发榜,于五兄落榜啦!”这时,于生正躺在**,听到这话,吃惊地坐起来,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两人尽力解劝,于生才止住不哭,可是,你看我,我看你,都无话可说,场面很尴尬。方生说:“刚才我听说大巡环张桓侯就要来了,只怕这话是那些落第的人编造出来的。如果是真的,这次考试一定还会有变化。”于生一听此话,脸上立刻露出喜色。陶生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方生说:“桓侯张翼德,30年巡视一次阴间,35年巡视一次阳间,以解决阴阳两界不平之事。”于生走下床,拉着方生一齐走出去。过了两夜,他们才回来。方生高高兴兴地对陶生说:“你怎么还不向五兄道贺呢?桓侯前天晚上到了阴间,撕碎了地榜,榜上的名字只剩下再三分之一。他又审阅了一遍落选举子的卷子,看到五兄的卷子非常高兴,已经推荐五兄做了交南巡海使,不久就会有车马来到。”陶生一听大喜,立刻摆宴祝贺,酒喝过几番之后,于生问陶生说:“您家有闲房子吗?”陶生问:“你问这做什么啊?”于生说:“子晋孤身一人,没个归宿,我又不忍心随随便便地把他交给您,小弟想借间房子给他住,也好和您互相依靠。”陶生高兴地说:“如果能这样,那真太荣幸了。即使没有多余的房间,和我同住也可以。只是我有父母在,须要先禀报二位老人家。”于生说:“我们知道您父母慈爱厚道,可以依靠,兄长离进考场还有些日子。子晋不能等待,先回家去好吗?”陶生希望留他在这里做伴,等待考完一同回去。第二天,天刚一黑,就有车马来到门前,接于生去上任。于生起身握住陶生的手说:“我们就要分别了,有句话想告诉你,但又恐怕影响你的上进心。”陶生问:“是什么话?”于生回答说:“命中注定您生不逢时,此次科考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下一科要等到桓侯到阳间来,公道才能伸张,可您也只有十分之三的希望;第三次科考,您才有希望考中。”陶生听他这样一说,就不打算参加考试了。于生说:“您不能这样做,这是天命。即使明明知道不能达到目的,但命定的艰难困苦,也都要去经历。”他又看着方生说:“今天的年、月、日、时辰都很好,用我的车马伞盖立即送你前往,我自己骑马去上任。”方生愉快地向他们告别而去。陶生心慌意乱,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流着泪送他们。眼看着车马各走各的路,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这时,他才想起,子晋北归,也没有给家中父母捎封信去,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考过三场,果然不怎么理想,陶生急忙赶回家去。他走进家门就打听子晋,但家中人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因此,陶生就和父亲讲了事情的前后经过。父亲一听欢喜地说:“要是这样的话那客人已经到了很久啦!”原来,那天白天,陶父躺在**,梦见车马伞盖停在自家门前,一位英俊少年从车中走下来,来到堂屋拜见陶父。陶父惊奇地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回答说:“大哥答应借我一间房子,他要进考场,不能同我一道回来,我就先来了。”说完,便请求进屋里拜见母亲。陶父正在谦让辞谢,恰好在这时候,家中女仆进来报告说:“夫人生了一位公子!”他这才从梦中恍然醒来。陶父一直觉得奇怪,听陶生所说的正好和梦中相符,才知道这孩子是子晋托生的。父子俩都十分高兴,给孩子起名叫小晋。

这孩子刚生下时,就喜欢夜晚哭闹,母亲很烦恼。陶生说:“假若真是子晋,我去看看他,哭闹就会止住的。”但是,按当地的风俗,忌讳刚生下的孩子见生人,所以没让陶生去看。可是母亲被孩子哭闹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让陶生去看看。陶生呼叫说:“子晋不要这样,我来了!”孩子哭闹得正凶,听到陶生的呼叫声后,便立刻止住了,并且目不转睛地望着陶生,象是仔细地端详。陶生抚摸一下孩子的头顶便走出去了。从此以后,孩子就再也没有哭闹了。几个月后,陶生竟不敢去看他,孩子一见到陶生,就弯腰要他抱,离开他就哭闹不止。陶生也非常喜爱这个孩子。小晋四岁时便离开母亲,和哥哥睡在一起。哥哥一出门,他就假装睡觉,等哥哥回来。哥哥在枕头上教他读《诗经》,他居然能咿咿哑哑地读下来,虽然读得不十分清楚,但一夜能读四十余行。陶生把子晋留下的文章教他读,他很喜欢,念一遍就可以背下来。拿别人的文章试一试,他就不能背诵了。八九岁时,小晋已经出落得眉清目秀,活脱又一个子晋。

陶生两次参加乡试都没有考中。丁酉年间,考场作弊案被揭发,许多考官受到处罚,科举途径得到肃清。这是桓侯张翼德做的好事。陶生在下一次乡试中考中副榜,不久成为贡生,这时陶生已渐渐对功名灰心,天天待在家中教弟弟读书。他常对人说:“我过得这样快乐,就是给我个翰林官职,我也不愿换啊!”

异史氏说:“我每次到张夫子庙时,都看他的胡须和眉毛,严厉而有生气。他一生声音洪亮,如同雷电,枪马所到之处,无不大快人心,出类拔萃。世人都以为将军好武,把他归入汉代绛侯周勃,灌婴一类。人们又怎么知道,文明昌盛这许多事,都需依靠张将军。唉!三十五年啦,他来的为何这样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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