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口(2/2)
电话挂断。
“结束了?”顾以年问。
“……虽然有点不可思议,”孟桑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努力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一般,“但,好像真的结束了,为什么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和可笑呢?”
“八岁那年爸爸走后,我好像就掉进了一个漩涡里面,不停地去回忆当时的情况。”
“出事之后,我妈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但警察来了家里,加上隔壁邻居们断断续续的对话,我年纪虽然小,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都说小时候的记忆会缺失许多,但就是那几天,她记得非常清楚。
警察来家里时,孟桑就觉得不对劲了。
秦芸跟着警察出门,留孟桑一个人在家里吃晚饭。
秦芸临走前还说,咱们岁岁吃完饭就放着,爸爸会回家洗碗的。如果无聊就看电视,最好能练练钢琴,就弹爸爸之前给你复习过的《梦中的婚礼》吧。
小孟桑很乖,吃完饭就去练琴。
她想,爸爸一回家就能看见自己在练琴,一定会很高兴。
秦芸回家后一言不发,孟桑很奇怪地问她,爸爸为什么还没有回家。
其实,那个时候孟桑就已经有猜测了,只是她不敢往下想。
关于突然死亡这件事,实在有些超出八岁孩子的心理预期和思维界限。
秦芸很慢地抚摸孟桑的头发,莞尔一笑,说:“爸爸给学生上课,今天回家会很晚啦。刚刚警察叔叔说,找到一辆摩托车,可能是我们家的。还记得吗?以前家里丢过摩托车的。所以,警察叔叔让妈妈去认领。”
“认领到了吗?”小孟桑眨巴着那双和秦芸很相似的大眼睛。
“没有哦,”秦芸摇头,“妈妈看过了,不是我们家的摩托车,不是自己的东西,我们就不可以要的,乖。”
小孟桑点点头:“可是妈妈,我听见警察叔叔说爸爸的名字了。”
“傻呀,因为他们以为摩托车的主人是爸爸……”秦芸没忍住,最后面两个字有些哽咽。
“妈妈,”小孟桑把秦芸耳边掉落的碎头发给别到耳后,“不是摩托车。”
年轻的秦芸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岁岁。你过来一些,妈妈抱抱你。”
孟桑想到那句温柔的话,红了眼睛:“那几天,我妈妈陪我的时间很多,每次她看我的眼神都很关心。现在再回想起来,我确定,她还是有歉疚的。”
“她明明告诉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可她为什么还要嫁给程世铭呢?”
顾以年抱紧她:“别说了。”
他轻轻拍着孟桑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一样温柔:“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孟桑死死地揪着顾以年的衣服,哭出了声音。
她先是低低地抽泣,接着便哭得很大声,一点也不顾及形象和面子,就这样倒在顾以年怀里,嚎啕大哭。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孟桑哭着说,“从此以后,我在这里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你有很多的亲人。”顾以年抱紧她:“有很多很多,只要爱你的人,都是亲人。”
“我妈妈说,她以前爱我。”孟桑闭上眼睛:“我真的相信,特别相信。”
“阿年,你没有见过她,你不知道。我妈妈的左手,是没有无名指和小指的。她以前也喜欢弹钢琴,坐在我爸爸身边学琴的时候,模样就像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但因为我,再也弹不了了。”
“我欠妈妈一条命的,得还。”
“说起来很狗血,甚至有些好笑。小的时候,大概是四岁左右吧,那年街上不像现在这么车水马龙的,大多数都是摩托车和自行车。妈妈接我下幼儿园,我贪玩,挣脱开她的手,要跑到马路对面去买糖人。一辆卡车朝我冲过来,我躲过了,但妈妈朝我扑过来,就没躲过。”
“她有贫血,那一次手术差点没挺过来,后来脸色就一直病恹恹的了,而且少了两根手指。所以,我就是欠她的。欠着,就总要想办法还的,不然我们生而为人,难以心安啊。”
“我也问过她,你怎么可以那么清醒地伤害我?原来你也知道,那样做的话,你的孩子是很伤心很痛苦的吗?”
“当时她笑我天真。所以,在需要我捐骨髓的时候,其实我也想过,她后来对我那么不好,我选择不救,大概也是完全能被理解的吧?”孟桑失笑:“可是,那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啊,我一伸手就能救的人,为什么不救呢?”
顾以年竟不知道用什么来回应孟桑的话。
——太善良了。
顾以年听着胸口闷,下意识想去摸烟。
但刚抽出来半盒,就又塞了回去。
孟桑眼尖:“怎么了?”
“哦,”顾以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若无其事,“一直没问,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别人抽烟?”
“没有啊,谁说的?”孟桑倒是坦然得多:“我是担心抽烟危害身体健康,但难得抽一些缓解压力也是可以的,只要不酗烟就好了。”
“再说了,我去川藏拍野生动物保护的电影那会儿,不是才戒烟吗,之前我也抽。”
顾以年想起那一年,雪饼的肺问题复发,手术住院检查,张立在门口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但顾以年并没有讲出来,只是摇了摇头,说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以为孟桑不喜欢。
“毕竟,平时乔喜一闻见盛怿成身上有烟味,就要生气。”顾以年眼前又想到了那个画面,不禁失笑:“也难为他。一个开酒吧的老板,得戒烟。”
“那好像是挺难的。”孟桑联想了一下那个模样:“但是不错啊,为爱从良,其心之诚,天地可鉴。”
气氛又轻松起来。
孟桑突然打了个响指:“对了,之前在游乐场没玩的蹦极,我们抽空去试试看吧。”
“不是说会害怕吗?”顾以年摸摸她的头发。
孟桑摇摇头,眼神很坚定,又带些骄傲的意思:“阿年,我正式宣布,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声音脆生生的,甜而不娇,一语双关。
叫人怎么也无法拒绝和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