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烽烟起(六)(2/2)
柳淮之沉吟少顷后道:“似乎……病得很重,不大能挺得过去。”
宗楚宁点点头:“这就是了。”
柳淮之不解:“……还请丞相明言。”
宗楚宁笑了声,低头看着地上汉白玉砖,点拨道:“他要是死在监狱里或者死在酷刑中,那白鹭阁逃不开关系。但要是因病而亡,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柳淮之恍然大悟:“是,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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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尚安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身上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冷,他控制不住地缩紧身子,在榻上颤抖起来。
他身上衣衫破旧,只盖着严放好心递来的一件薄袄,根本挡不住夜里的料峭寒风。
他脸色苍白,发疯般地咳喘不休,几近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呃、咳、咳咳……”
源尚安下意识伸手遮掩唇瓣,随着一口鲜血沿着五指滑落,神志总算清明了几分。
……这是什么地方,源尚安隐约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清苦药味。
是医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为什么不在地牢,是陛下下令放他出来了么?
源尚安两手撑着床榻,满头青丝凌乱散落,一双灰暗的眼眸不肯放弃似的搜寻着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若是医馆,为什么不见其他的病人?
源尚安的目光最终无力垂落回灰白床榻前,他望见身下血滴时不由得微怔。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手心尚未干涸的血痕,略带自嘲地想,自己当真已然是个将死之人。
他两手抓着软榻,一瞬想明白了用意:叫他一个人在这地方孤孤单单地等死。
他如今身份尴尬至极,若是公开宣布他并无叛国之罪,岂不是要打人的脸。那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个反复无常的逆贼,他要真是个赤胆忠臣,岂不是太叫人失望了。要承认罪责得牵连多少人?要给他翻案又得连累多少人?大家可都忙得很,没空解决这个大麻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死无对证。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自然也不会开口为自己喊冤叫屈。
但他不能因为酷刑折磨而死,也不能死在监狱里。他必须因病而亡,必须死在一个和所有人都毫不相干的医馆里。
……
凭什么。
源尚安脑海中不余其他,只有这一句凭什么越来越清晰。
他偏要活,他偏不遂人愿。
他艰难地俯下身来谛听了阵,门外没有脚步声,窗外也并无看守的侍卫。大概把他丢到这里的人也知道他命不久矣,又双腿重伤,就算跑出去也跑不了多远,更不可能喊人救助。
或许也是怕侍卫里再出个像严放那样吃里扒外的心软家伙。
源尚安伸手摸向衣袋,梅亦久递来的药都被他小心藏了起来。他没做犹豫,张口咽了下去,浓郁的苦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呛得他不禁咳了几声。
他缓了一阵,自觉有了些力气了之后才环顾四周陈设。源尚安不知具体过去了多久,只能推测大约距离自己昏过去过了两三日的时辰。
这样短的时间注定他们没有办法把自己送到更远的地方,现在自己多半还在洛阳周围。
……如果发出些声音能否吸引注意?
源尚安尝试着下床,可惜他受伤的两腿已然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左手握拳包着衣衫,咚的一声用力砸向墙壁。
没有任何回应。周遭仍旧是一派死寂。
源尚安仰面躺在榻上等了一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洛阳乃是大魏国都,天子脚下人流如织何其繁华,什么样的地方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源尚安闭目想了阵,耳边回荡着乔沐苏昔日的语音。
“……故卿,你知道的,这世上有庙堂就会有江湖,有时候各个门派也并非只执着于比较武力兵器高低,渐渐做大了,自然也会有人想掺合一脚朝堂风云。”
源尚安眼珠转动,难道说,这里就是乔沐苏所言的,是那些世族藏在暗处见不得人的臂膀……
他心底陡然一寒,乔沐苏的武力已然算是当世翘楚,若还有人在他之上,那该是怎样的强者?
这样的人接了密令之后,还会叫他活着吗?
源尚安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心间倏忽一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踌躇良久,只剩下一句不甘心。
在病榻上呕血而亡,这是什么窝囊至极的死法。
他毅然决然地离开敕勒川,接受永熙帝的征辟,就是不想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最后死在病床上。
两手拼命地拍起了软榻,源尚安竭力想支起身子,可最终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可牛头马面并未如愿降临,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阵极为轻快的脚步声。
十指不自觉地收拢,源尚安立时警觉起来。
忽跋邻开了门锁,面罩盖住了他的容颜,也修饰了原本的声音。
他道:“你是拓跋公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