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洛城春(二)(1/2)
第042章 洛城春(二)
随着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在朝自己三拜九叩, 沈湛的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他平静了少顷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之中,唯有李应蕖起身后的目光便一直定在了源尚安身上, 眼中除了欣赏之外,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试图将这样的人拉入泥泞, 而后缚以荆棘,令他不能清白, 亦不能脱身。
沈湛轻轻喃喃, 已然记住了这个名字:“源尚安……”
这位父皇留给自己的太子舍人, 果真和源素臣一样都是可靠之臣, 日后平定天下, 治理朝纲, 少不了这样的人辅佐。
宗楚宁亦是暗自琢磨不已,他从前并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一直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过。他入宦海几十年来,见过太多的所谓天资聪颖的年轻人,这些人不是被磨尽了锋芒意气之后开始变得油腔滑调,就是自负才学,最后一时不慎触及雷区,因此一落千丈, 甚至家破人亡。
起点再高也不能说明太多,走得远、走得稳在他眼里才是真正的本事能耐。
但看他今时今日的收场堪称精彩绝伦,宗楚宁隐隐觉得,他绝不会走自恃功高的老路。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收入麾下, 放任他加入他人或是自成一派, 来日便难以抗衡。
只是,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他这样的人,当初为何会选择投靠高纫兰?他又到底帮高纫兰做了什么?
如今高纫兰已死,他又会怎么做?为什么这张脸上分毫没有慌张求生的痕迹呢……
宗楚宁一时心绪芜杂,默默无言。
源尚安起身道:“如今虽是春归,但陛下操劳国事,又为先帝丧仪尽心尽力,微臣恳请陛下回宫将养龙体。”
沈湛对他修好的台阶很是满意,顺势而下道:“既如此,朕就先回宫了。诸位爱卿也不要哀毁过度,损了身子。”
“臣等谢陛下体恤。”
沈湛随着人离开,李应蕖给了身侧侍奉的太监一个眼神,低声嘱咐他们替自己关注源尚安。
源尚安分毫没有注意到那头传来的眼神,只扶起来了高珩道:“高师兄,请回吧。”
高珩神色僵硬,并不愿意和源尚安过多接触,源尚安便也不强迫,转而走向崔夫人道:“我送夫人回府?”
崔夫人已然擦干了眼泪,声色低哑道:“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
源尚安拜道:“那晚辈恭送夫人和师兄。”
“母亲,”高珩并不想理睬源尚安,扶起崔夫人离开,“我带您回去吧。”
“珩儿,”回府之后四下无外人,崔夫人才拉过高珩道,“我知道你心里忿忿不平,你爹的事我也觉得太蹊跷了。可是如今情势对我们不利,这个关头也只能暂且忍了。”
“母亲,”高珩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们如此罔顾国法,若我今日不能及时赶来,谁知道他们又要对您下什么毒手?若再不强硬些,只怕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珩儿,”崔夫人泪眼婆娑,“可是娘不希望你和你弟弟出什么事啊。”
“母亲,”高珩道,“我久在恒州,不知京城风云,依您看,有谁比较可疑?”
“这……”崔夫人一瞬迟疑,“朝政上的许多事,你爹他也不愿和我明说。”
高珩道:“那那个源尚安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崔夫人愣了一下:“珩儿,他一向谦恭有礼,你爹从前也很看重他,你不要为难他。”
高珩唇瓣紧抿,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哥!”门外忽地传来了高应麟的声音,他上前抱住了高珩泪流不止,“哥,你终于回来了。”
“阿麟,你怎么样?”高珩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这些年哥哥不能回来,没有谁欺负你吧。”
“没有,”高应麟道,“哥哥,你也要小心,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怎么会呢,”高珩道,“倒是你哥哥别的不怕,就希望你和母亲不要出事。”
高应麟低低地应了声嗯,高珩又道:“去吧,回自己屋子里吧,哥哥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做。”
“嗯。”
等人走了之后,高珩才发觉自方才始脑海中便一直有一抹身影挥之不去。
他喃喃自语:“源尚安……”
此时此刻,高珩心心念念之人亦在病梅馆里一阵恍然。
“母亲……”
源尚安眼前的光影一阵模糊,他的生命里似乎天然缺少了这样一个角色。
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感觉,来自母亲的温暖爱意又该是什么样子的?思绪在此刻拧成了一团乱麻,他拆找不出线头的起点。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疑惑慢慢爬上了心头,源尚安微微蹙起眉心:“君臣父子。”
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劝服高珩收拾局面而已。源尚安虽然自幼就在岳旻的教导下修习孔孟之道,但对于书上的理念他并非深信不疑,也并不想做孔孟学徒。
“二公子怎么了?”阿尔敦问。
源尚安眯起眼睛,这些礼法流传至今,然而似乎向来都是些约束下位者的东西。
“从前爹爹便一直教导我,爱国就是忠君,忠君就是爱国,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一直恪尽职守,节俭清廉,”源尚安道,“所以我一向敬重他,我最大的愿望也是像他一样保家卫国。如先人所言,投躯报明主,生死为国殇。”
“将军尽忠报国,二公子自是承袭家风赤诚侍君。”
源尚安却道:“可是我该报效的,是明君圣主不是吗?”
“一个杀害忠良,又藐视人命的君王,还算是明君吗?”
他的话还未说完,阿尔敦便提醒道:“二公子,您不该说这样的话,也不该想这样的事。”
源尚安立时收住了声音,余下的话当即被咽了回去。
他一向将阿尔敦视作长辈,从前遇到什么拿不准的事,也会和他商量办法。他知道阿尔敦自青年起便一直跟着养父源司繁,许多时候他的话也往往代表了父亲的想法。故而源尚安有时候看见他,总觉得那是父亲留在身边的一抹残影。
君王和父亲一样,都仿佛是耸立在他眼前的一座高峰,不容许被翻越,也难以被抵达,只同意他仰望,而后选择低眉顺从。
“……或许是我在胡思乱想吧,”源尚安眼神一黯,“敦叔放心,这样的话我以后不说了。”
他缓过神来,也怀疑自己精神失常了。今日之事已经完美解决,没有人会在国丧上再度闹事了。迷茫也好,怅惘也罢,应该翻篇了。
数日后除服,也便到了源尚安的生辰了,他这几日一直留在廷尉府处理些案件,完全没空去想这件事,还是同僚们提醒他可以告假一两日消遣一番,才想起来就要到自己二十二岁的生辰了。
“之前问你去哪,你也不回我,”源素臣道,“如今日子已经到了,你还没想好吗?”
源尚安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庆祝过生辰了,哪能有什么想法。”
“边走边看吧,”源素臣又道,“正好有几位朋友,我也想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临走之前,源尚安问梅亦久道:“师兄想去吗?”
他知道梅亦久一向沉默寡言,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和他商量一下。
梅亦久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打手势祝他开心。
“那……”源尚安找出来红包,“师兄自己看着买点吧。”
梅亦久接了他的好意,又用手语道:二公子,生辰快乐。
源尚安转头看源素臣道:“我们走吧。”
两人甚少有这样全然放松惬意的时刻,源尚安和源素臣一并朝街市走,又道:“上一次我被你带出去,还是小时候你偷偷带着我去城门上开烟花吧。”
“这你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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