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叁(2/2)
穿过厚重的旋转门,走完深色木制旋梯,刚一走进帘幕后隔出来的包间里,她扫眼便看到全套革履西装的陈青正在颇为不自在地扣弄着领结,目光亦是飘来飘去,没个落脚。这份格格不入,在外面那些气定神闲的用餐顾客相比异常醒目。
巧的是,在这家餐厅同样醒目的,还有在一身珠光宝气的映衬
见侍者将自己等候的人领过来,陈青立刻站起身,刚想要伸出手,却莫名感觉自己手心汗意涔涔的,便又赶紧在裤腿上擦了,这才朝着她伸手道:
“阮小姐,好久不见。”
这一系列的动作,阮静筠全部收在眼底,不同于侍者眼中一闪而过的没能遮掩好的鄙夷,她面上的微笑分毫不变,淡定非常地将手递了过去。
只是阮七小姐不曾料到,不是一握即放,陈青竟想仿着刚刚等待时在餐馆内新瞧见洋人的礼仪,垂首将嘴唇贴在了她手背上。阮静筠见状再也忍受不了,趁他还未碰到自己,当即皱着眉头,狠狠将手抽了回来。
而后,她的脸色便一直维持着这份难看,直到点完餐后,侍者走远,阮静筠才压低声音,张口含着斥责道:
“上次不是说好,你收了钱将事情忘干净,再也不会与我见面。如今还没过一周,陈先生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呢?”
“有些事怎么能说忘就忘呢?况且,还是你这样的大美人。”
阿青不怀好意的眼神在阮静筠面上来回逡巡,嘴里更是灌了油一样地黏腻无比地讲着:
“阮小姐,自打上次见过之后,我真是醒着睡着,满脑子都是你,实在是忘不掉啊。”
“是忘不了我的首饰吧。”
阮七小姐压抑住想要立刻甩脸走人的情绪,出声挖苦道:
“说吧,这次要多少才能封住你的嘴?”
她这样爽快,阿青当即喜笑颜开,可嘴上却说:
“哎,不用着急,这个咱们等会儿再谈。阮小姐,其实我今次约你,那真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好消息?”
阮静筠当然不会相信,心中想着「你不再朝我家信箱里塞东西,便是对我最好的消息」,面上却只含着冷意问:
“是什么?”
瞧她感兴趣,陈青当即更加肯定心中的算计能成,便将头朝前凑了凑,要不是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他真恨不得将嘴粘到她耳边去。
“再过几日,我陈青就将成为日国人,还将坐上大轮船,漂洋过海去日国享受此生无尽的富贵与权力去。”
阿青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对面人扬声打断。
“什么?!”
铺天盖地的诧异袭来,阮七小姐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害怕将周围的视线吸引了过来,她赶忙稳定住了情绪,神色莫辨的望向对面的人,将声音压到极低,道:
“你……”
追问的话几乎已经吐到了嘴边,阮静筠却突然意识到,直接问不一定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于是,缓了缓神,她立刻将鄙夷在双眸中填满,不屑着说:
“就凭你!”
嗤笑出声,见陈青面上一瞬浮起愤怒,她继续拱火道: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周昌礼都已经死了,难道日国人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保镖,如此大费周章?我可没傻到会信这种鬼话的地步。”
男人本就最忌讳被人看不起,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有好感,且金钱与地位都高于自己的女人。陈青当即反口骂道:
“哼,要不然说女人都他妈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
“日国人所看中的,又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假货,而是他手中捏着的秘密。此刻,这个东西已经到了我这里,你说他们是不是要上赶着来送足够的回报给我?”
「秘密?」
阮静筠突得眉间一跳。
据她此前掌握到的消息,周昌礼乃是日国早年秘密遣送到中国埋伏下来的一批幼童中的一个,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要以中国人的身份,没有阻碍地深入这广阔大地的内陆,然后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绘制出一份详细的地形图。
这也是周昌礼早年从来没有长留在一个城市做「大买卖」,而是一边四处游走一边行骗乡里的原因。而这份握在他手中的秘密资料,便是他要挟日国出面作保,从月前的大案中脱身而出,甚至得以平平安安地在法租界活到被偷偷送回国的那天的根本原因。
如果不是在乘船的前一夜,被从来没有防备过的人杀死……
换而言之,并不像外界猜测的,周昌礼是因为后来的金融案与日国存在秘密交易,为了留个后手,才在匆忙间成了日国人,他从一开始就是,且动机万分不纯。
可刚刚陈青气愤之下吐出的那句「假货」,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的推测突然闯入脑海。
「陈青手中必然是有什么足以要挟周昌礼的把柄在的,否则以那位『周老板』的谨慎,绝不可能遣散了所有手下,却执意要带陈青这么个明显毫不称职的保镖一起上船。」
可惜,直到周昌礼丧命,这其中的缘由都没有被打听清楚。
但此刻,阮静筠忽然想到,方才入耳的「假货」二字,会不会就是原因所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周昌礼是假冒的,他根本不是当初从日国来的幼童之一?
就在阮七小姐沉在自己飞速旋转的思绪里时,对面之人亦在满目精光,虎视眈眈望着她,直到见她擡眼再次看过来,陈青这才立刻兴奋不已地再次张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