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2/2)
祸辞擡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病榻上弥留的老人,那是他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慈爱。
“我这一去,你就不必回京了,”祸雍沉沉的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浑浊不清了,“东南已动,你需得快,要快……要赶在诏书西下之前……才可保山河不破……”
祸辞哽咽一声,跪行几步趴在塌上紧紧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背,祸雍的目光也不再清明,可却能直直的看到祸辞的心里。
“好孩子,你记住,我祸家,永远为大襄而战,为黎民而,如若……如若他不再庇佑天下苍生……”反手握住祸辞的手,突出的骨节几乎要捏碎了他的骨肉。
最后那两个字他没能说出口,可那钉进心里的眼神,和到死都没放开的手,已经说明一切。
这些年由于襄帝孜孜不倦的作死,东夷北狄频频骚乱,甚至有弃城退兵的事情发生,西戎南蛮相邻,南边的守军已经撤军北上,如果不是玄甲营死死镇在关口,怕南边也是要失手。
襄帝已经有意诏祸辞回京,他怕有朝一日玄甲营铁骨铮铮招而不受,却不怕西戎南蛮一日无守,在他眼里,祖辈打下的江山,数万黎民的生命,百万将士的血肉,都比不过至高无上的皇权。
祸雍用自己的讣告书为百万雄师争取了最后的时间,新的将领接过老将军手中的兵符,就地绞尽当时从京都跟来混吃等死的眼线将领,血溅了少年人满脸,让他看起来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玄甲营世代镇守边关,如今西戎南蛮联手来犯,冲过这道关卡就是中原的黎民百姓,他们会吃我大襄肉,饮我大襄血,屠尽我们的城池,杀光我们的亲人!只有踏平西戎,撕碎南蛮,才能守我国都!!”
被砍下的脑袋从高台滚下,百万将士振臂齐呼:
“攻西戎!护家园!踏平蛮戎!保我皇都!”
不远处的大树下,祸辞无声的叹了口气,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回忆起当时的无奈与紧迫,薨讯将诏书堵在了宫门口,那时的玄甲营就像个四处堵风的幡旗,堵完西戎堵南蛮,还要捎带脚修补雍帝心里的那个大窟窿,着实应接不暇。
宋今安用手指轻轻挡住祸辞的眼睛,一呼一吸间天旋地转,祸辞已经被带到了狼烟滚滚的战场,黑底金旗插满了整座河山,硕大的“玄”字迎风飞舞,祸辞浑身血污,勒马踏过遍地的尸骸。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鸦羽一样的铠甲包裹住颀长劲健的身躯,一块润玉坠在腰间,上面沾染了星星点灯的血迹,男人的脸颊更加消瘦锋利了一些,眸底漆黑一片,带着还没收回去的沉沉的杀意。
战火已经停息,漆黑的玄甲铁骑押送着最后一批战俘从他们前面经过,年轻的将领忽勒住了缰绳,战俘队立刻停下脚步,齐齐跪在马前。
祸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擡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垂着头的瘦弱男人:“擡起头来。”
那男人一抖,还没动作就被士兵拎着脖子拽了出来,他重重摔在地上,白净的脸贴在肮脏恶臭的血污中。
“你是……容情?”
容情擡起头,眸子不再清亮。
“我不是放你回皇都了吗?”
当年在那高台之上,他将襄帝塞进来的人悉数绞杀,砍到容情颈间的时候却忽然生生止住动作,那剑就贴在他的脖子上,来不及收回去的剑风已经割断了他垂下的一缕长发。
“你走吧。”容情记得他是这样说的,“你没参与过军事,只是一个被塞进来受苦的可怜人,走吧,回你的家乡去,以后都不要再踏进皇城了。”
他的神色淡淡的,好像在赦免一只无关紧要的狗。
容情跌跌撞撞地跑出军营,可他哪里还有家乡?
他自幼就被卖进戏园子,因为长相好身段好很快唱出了名堂,他以为唱红了就不用再遭罪了,可命运真是半点不由人,即便是红了,也还是一个最低贱的戏子,只是作践他的人身份变了而已。
他从京都被丢进镇西大营,又从镇西大营被赶了出去,气都没喘匀,就被该死的戎狗套了麻袋。
镇西大营苦,可没人欺负他,可戎狗只因为他是襄民,就恨不能要折磨死他。
为了少受些折磨,他搭上了戎狗的首领,他每天都盼着玄甲营能打过来,把他一并打死了也行,总好过这样腌臜的活着。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再一次跪倒在这个男人的脚下。
祸辞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什么,良久后一弯腰,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容情只觉得身体一轻,反应过来时已经安稳的落在马上。
“是我带你出来的,理应把你送回去。”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任何感情的冷漠,依然像对待一只无关紧要的狗。
容情闭了闭眼,没再落下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