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2/2）

邵西大儒，和先贤荀子一样教出数名法家学生，他的心腹爱臣王肃的老师之一，许廉许孝正。

连这样的人物都能被忽悠到己方阵营里，可见怀琰那一套君舟民水的理论还是很有前途的，并不会真的彻底把士人全都得罪了。

“去请王法尧过来一并旁听。”建元帝吩咐身边的侍从。

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辩经式的冗长辩论，但冉明彻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不走寻常路。

被冉明彻首先针对的便是盛行七百余年的“天人感应”，以及随之兴起的谶纬之说。

随着一张熟悉的巨型表格挂出来，参与了全场的辩议的朝臣都有种此人不愧是高阳出身的感觉，连辩经都要带图表。

“明彻闲来无事，翻看t前代史书，总结了前七百年至宋室一统以来，天下各处的天灾及符瑞数目，并依照在位君主不同，将其平均至某年，做出了这卷‘君主在位期间年均天灾及符瑞数量对比图’。”

那是张极长的卷轴，为了尽量醒目，冉明彻还特意用了红黑两色区别天灾与符瑞，而不是以往常用的阴影和空白，毕竟朱砂也挺贵的。

她指出了图中对比十分明显的两处，这两位皇帝的年均天灾数量都维持在1左右，相当于这两人在位期间每年都有灾害发生，但祥瑞数量却一个天一个地，前边那个是可怜兮兮的0.09，后边那个则是惊人的2.13。

冉明彻问：“敢问王先生，不知这二位，谁为昏，谁为明？”

单以符瑞数量，自然是后者明，前者昏

前头那个是当世公认的第一明君孝文皇帝，连建元帝施政都对其多有效仿，他敢说出这话就是砸自己招牌。

段淳语气不屑：“昏君伪造符瑞，有何大惊小怪？”

“符瑞天降，竟也可以伪造？”冉明彻故作惊讶，“若是如此，如何辨认符瑞真假？”

当然是皇帝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但这话怎么能在辩经之中说，段淳选择闭口不言。

冉明彻今天就是来挑刺的，现在又是她的陈述时间，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对方。

不回答也可以，那就接着问：“若符瑞可以伪造，天灾总做不得假吧？敢问为何孝文皇帝治下，天灾竟比荒帝在位时还多，难不成也是上天对孝文皇帝不满，故而对庶民降下灾祸以惩戒君王？”

冉明彻将庶民二字咬得格外重。

她对这种说法早有怀疑，但正式对其产生不满却是在目睹了高阳除蝗一事后，若真是如此，上天又何其不公，天子行事不端为何不直接降罚于天子，却要百姓无辜受灾。

如果在位的天子是个好人，不需要道德绑架也会救灾；如果在位的天子是个只考虑利益的雄主，权衡利弊之后同样不会置之不理；如果是个没什么道德与抱负的昏君，道德绑架能见效才有鬼。

“若是天道当真善善恶恶秉公无私，便该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哪有儿子犯了错却要杀孙子的道理。”冉明彻如是说。

这奇妙的比喻逗笑了不少人。

皇帝的上天的儿子，百姓是皇帝的子女，所以百姓是上天的孙子，换算的没毛病。

连建元帝都没忍住笑着了一声，旋即便强行压下唇角，唯有轻轻晃动的冕琉露出了些许痕迹。

高阳来的学者，似乎格外擅长将复杂道理简单化，倒是与僧人的俗讲有异曲同工之妙，建元帝心想，如果都是这样的教学风格，高阳学风兴盛便足以理解了。

在建元帝笑出来的那一瞬间段淳便知道自己被下套了，他果断提出建议：“陛下，臣与冉女士[1]虽有学术分歧，却殊途同归，同为儒生。别设一院极其不妥，既然大学制度未定，何不令冉女士与臣同院，以便日后探讨。”

这就是见势不妙，要先退一步拖着，等找来外援再慢慢车轮战辩倒冉明彻，他们那么多人，难道还会抓不住一个女子的错漏吗？

至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转投他国消灭建元帝这个支持异见者的异端皇帝，段淳却是半分没想过。

段氏在周国出仕的子弟太多了，双方已然是利益共同体，如今周国在邵西的根基日益深厚，建元帝与高阳王在百姓心里更是天大的善人，哪怕是他们，也不得不顾及民意，只能在有限的框架里和建元帝来回拉扯。

段淳试图用缓兵之计，却正中冉明彻下怀，还有什么比从敌人碗里抢学生更能打压对方声望的事吗？

她名声不显，如果不是许廉被弟子韦建说动，生出了到高阳看看的心思，继而被高阳学堂所授的课程吸引进而被其中的逻辑吸引并说服，她也无法拉拢到许多聚集在高阳的学子，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派的进入凌云台。

甚至她进入凌云台的名头，用的都是秦琬先前请设的教育学院。

但今日之后，只要段淳敢找人来同她或者她门下弟子辩经，她的声望只会越发显赫，只要她能辩嬴，那对方就是她的踏脚石。

而她能在周国赢下这场道统之争，殿下自然会在朝堂上缓缓布置，将周国之道变为天下之道。

冉明彻从不怀疑这一点。

“明彻以为，段先生之法甚好。”

这战书，她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