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2/2)
不同于天南热衷于表白,他很少说这样的话,说他自己内心私密的感受——他觉得他“冷漠”。
冷漠还是委婉了,恐怕他想说的是“狠心”。
郁小楼垂落睫毛,慢慢在指尖碾碎了一颗莲子。莲子还不够成熟,过于脆嫩,轻轻一捏就碎了,清甜的味道在指尖上一粒粒爆炸,飘到鼻尖,混杂着下雨后潮湿的水气。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微微笑起来:“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将莲子丢到水里去,红的黄的黑的鱼争相啄食,尾巴在水面拍打出凌乱的波纹,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识好歹,狠心狠情,你们塞给我的那些东西,从来就是一厢情愿,我根本不想要,从来就不想要。”
身边两个人连呼吸声都停了,船头一片死寂,耳中只听得见嘈杂的雨声。
“我也很苦恼啊。”郁小楼慢慢道,“我死了,好容易找到个合适的皮囊,仙尊做的好好的,又因为你们,再次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你们罔顾我的意愿,剥夺我的自由,折磨我的身体……好奇怪,难道还要我为你们一厢情愿的‘付出’感动么?”
他偏头看了看两人苍白阴郁的脸,鬼气森森的脸,嘴角的笑容就扩大了,声音甚至称得上轻柔:“你们其实已经很幸运了,真的。”
“在这儿,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没顾得上折腾你们,没叫你们像两条狗一样跪在我脚底下哭,我对你们,已经很心慈手软了。”
“你们觉得给我穿个几次鞋,撑上几回伞,用你们两条肮脏的妖魔混血的贱命,来换我不用疼,就是爱得感天动地了么?”
他笑起来,笑得肆意而轻蔑:“真可笑,你们的自我感觉是不是也太好了?你们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地爱,又一厢情愿地恨——总是这样。”
他拍干净了手上莲子的碎渣,一群鱼转眼吃了个干净,还不死心地追着船,迟迟不肯离去。
据说鱼是不知道自己是饱还是饿的,只要有食物,就会一直吃。
贪得无厌的东西。
郁小楼谁也没看,垂落的睫毛显得惫懒又厌倦,声音很轻:“真是,无聊透了。”
他毫不留恋地起身,赤着脚往船篷里走。雨声吵得他犯困,很想睡一觉。
身后骤然袭来一缕凉风,速度之快令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脖子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了。
他闷哼一声,被那只手掐着脖颈向后压,直到肩胛骨被迫紧贴上一具结实的躯体,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的,阴狠的:“说的真好,说的对极了,义父。”
“只除了一点——”天南抓着他脖子狠狠一攥,郁小楼骤然感觉到窒息,本能地仰起头来,脖颈处的手冰冷至极,简直像是钢铁浇铸,竭尽全力也不要妄想能撼动分毫。喉咙深处发出被巨力过度挤压的沉闷气声,郁小楼雪白的一张脸眨眼之间就涨红起来,露出一点难受的神色。
耳尖上落下一点阴冷潮湿的触感——那大约是天南冰凉的嘴唇。
“我们自作多情,我们一厢情愿,但是我们并没有妄想你恩赐我们……爱。”
他紧紧咬着牙,一字一顿,看似平静的语气中隐隐透出某种令人心惊的偏执和疯狂:“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理解‘爱’?”
“你就只配乖乖躺在床上,被铁链铐着手脚,接受我们给予的一切——你把你的爱想得也太稀罕,但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结果不还是我想怎么操,就怎么操……”
郁小楼猛地挣扎了一下,但他的身体也仅仅只是在男人手中弹动了一下,一切的挣扎都注定了是徒劳。
“我们并不稀罕你的爱,义父。”天南语气阴狠,有一种古怪的扭曲,“我只想告诉你,在我们死亡之前,你最好一直乖乖呆在我们为你打造的笼子里,永远也不要想——逃。”
郁小楼抓着他胳膊,指甲狠狠抠进肌肉里,喉管发出濒临窒息的咔咔声,天南感觉到他尖尖的喉结在自己掌心里艰难地滚动,这让他有一种将这个人完全掌控的感觉,空虚的、一直一直坠落下去的心短暂地得到了满足,他沉溺在这种虚假的错觉里,盯着他剧烈颤抖的睫毛有一瞬间的出神。
喉管上的禁锢有稍许松动,郁小楼竭力掰着他手腕,从几乎被挤压到黏合的喉管中艰难发出声音:“真……贱啊,简直、简直像是……怎么踹,怎么打,也不能……撵走的狗——”
男人血红的瞳孔骤然缩紧,眼白迅速爬上猩红的血丝,狰狞恐怖,如果郁小楼此时能看到他的眼睛,一定会疑心是否从中窥见了地狱血海的一斑。
可惜郁小楼看不到。然而即使他对此一无所知,也依然能从男人像要活活掐死他一样的手劲中轻易感知到他疯狂的愤怒,虽然很疼,他却诡异地笑起来。
莫名想,在这个世界他的确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劳什子“任务”,但是如果想要这两人恨他,大约还是很轻易的。
因为缺氧而混沌的大脑中模模糊糊闪过这念头,才想起来现在不是秘境里,他可以看进度条。
但是——
极其出乎意料的、不可思议的,那根水晶管竟还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如新的。
怎么可能……?
不止进度条没动静,那个新换的系统也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如果是那个小孩儿,这会儿必定要在他脑子里疯狂尖叫了,就像被伤害被掐疼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郁小楼睁大了眼睛,但此时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和力气,男人像是气疯了,完全失去了理智,箍着他脖颈的手越来越重,以至于连喉结都疼痛起来——
“天南!”
一道冰冷的声音蓦然穿透耳膜钻入耳中,是负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理智,除了咬字更重:“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眼中的血海几乎快要凝成实质、就连血色都快要漫出眼眶的男人蓦地一顿,仿佛终于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一样,倏地松开手,郁小楼几乎立刻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伏在船板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太剧烈,以至于眼泪口水一齐溢出来,在唇边缀出长长的银丝,缓缓垂坠到船板上。
郁小楼吐了一口唾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手脚过于虚软而踉跄了几下,天南冷冷看着他,垂在袖中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他的表情依然是冷漠的,甚至是阴狠而疯狂的,牙齿在口中咬出清晰的咯嘣声,苍白阴鸷的面颊因为过度紧绷而呈现出一种玉石般冰冷坚硬的质感,一个字一个字道:“义父,奉劝你一句,不要试图惹怒我。”
“不然,我真的会——让你为我陪葬……!”
郁小楼冷笑,脖颈上已经迅速浮出一圈深红的掐痕,圈在他雪白修长的颈子上,像是一道猩红的镣铐。
尽管他看起来如此狼狈,但唇角的弧度依然冰冷而轻蔑,充满某种居高临下的讥讽:“是么?”
他湿润的眼睛缓缓扫过面前两张脸,微微冷笑:“可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说完,他就在两人骤然紧缩的目光中张开双臂,向下倾倒——
“噗通!”
水花泼上船沿,坠入水中的凡人迅速沉入深深的湖底,眨眼之间就消失了踪迹。
郁小楼在水中睁开眼,望着头顶快速暗淡的天光。
冰冷的西湖水从四面八方急速涌来,钻进他的耳道鼻腔和嘴唇,一切声音飞快远遁,厚厚的湖水隔绝了一切杂音,一片死寂的幽谧中,只能听见他自己有节奏的心跳。
湖水刺得他眼睛发胀发热,他却没有合眼,静静地望着头顶那一抹暗淡的天光。
心里平静地默数:三——二——一。
“嗵!”一声微弱的轻响隔着沉厚的湖水传入耳中,那一抹天光被搅碎、遮挡,两道漆黑的身影飞快靠近他,湖下光线昏暗而浑浊,两人血红的眼瞳如幽幽的鬼火。
“哗啦——!”
郁小楼的口鼻浮出水面,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被一只手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湖水。
“郁小楼!”男人嘶声唤他的名字,咬牙切齿,“你就仗着、就仗着——”
就仗着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大手紧紧抓着他跃出水面,将他一把甩在船板上。
负雪紧随其后上了船,跪下来给他擦脸上的水,平静的瞳孔深处隐隐闪过一抹狞色,轻声道:“何必呢,义父?”
郁小楼勉强擡起手,抓住他手腕,哑声道:“我要和段不辞……见一面。”
“不可能!”天南粗鲁地打断,“你想都不要想……!”
“……”郁小楼看着两人,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只要见一面,从此后,随便你们怎么对待我,我不会再反抗。”
“否则——”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狠绝,“我固然是凡人,可一个人定要求死,那可多的是办法。”
天南一僵,神色倏然狰狞起来:“行啊,我倒想看看,在我手里你能怎么样求死——!”
“可以。”
他嘶哑扭曲的尾音骤然被打断,负雪盯着郁小楼的脸,平静道:“只是见一面而已,那就见吧。”
他将他的上半身扶起来,揽进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握着他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肩骨或或捏碎,另只手一遍遍抹过他侧脸,那片皮肤上很快泛起了被过度摩擦的红痕。
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冷淡的,轻轻的,说:“只是义父,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郁小楼疲惫地扯了下嘴角,阖起眼睛,放任自己陷入了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