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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壤客(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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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姑娘的庚帖取回后,找人推算了八字,得了吉兆。安夫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另外拿了安桑月的八字前去。那婆子颇为诡秘地翻了翻眼皮,道:命中带煞,太过孤硬,只怕会冲撞了新人。

这本就是安夫人的一块心病,经她一说更是落了实。回来后便着手为安桑月寻一门亲事,在有春成亲前将她嫁出才好。安夫人对养女虽然嫌恶,但人非草木,到底是看着她长大,便嘱托冰人务必寻一个人品既好、家资又殷厚的。

当安夫人淡淡地将这事说与安桑月时,她只觉一个落雷在脑中炸响。迷迷蒙蒙地看着安夫人的嘴唇开合,却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原本以为可以和有春长久相伴,却忘了将他二人分开是这样的容易。更何况,她并不知道有春心意。那人行事无所顾忌,最喜自在来去,怕是根本不晓得她纠缠难解的心思。

婚期已定,避无可避。心中的忧虑愤懑,引得内火虚盛,小小风寒竟觑机成势,安桑月斜倚床头,昏昏沉沉中,仍做着手中绣品。安有春掀帘而入,在她身旁坐下,将半成的绣物从她手中夺出。态度坚决,言语却温和,责备她精神不济,何苦费这种心力。

他看清绣物上花样,面上却是一僵。

一鸳一鸯,相伴成双。

他眉目深黑如同远黛,却又透出一股子朦胧湿气。看不真、看不透,只引着人再靠近些。安桑月别开脸,声音嘶哑:这用来贺大哥新婚可好。

安桑月一直唤他有春,此时突然改口,有春也是一愣。他低头看那细密针脚,开口玩笑:两只野鸭恁的秀气。

安桑月突然悲从中来,紧紧握住他一只手。

她全身的力气并所有的希望都握在了这两只手中,心中翻转了千万遍的那句话终于从舌尖齿缝突围而出。

——有春,你可愿和我一起。

有春的笑凝在脸上,一点点淡去,湿润的眼睛竟变得局促而疏离。他缓缓抽出了那只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之上,轻声道:可是烧糊涂了?

安桑月心火渐熄。

她惯于审时度势,有时针锋相对,有时却也委曲求全。她此刻心中大叫,要自己承认,闭眼躺下,那么明日醒来,有春还是有春,桑月还是桑月。即使出嫁后,三年两载回家省亲,仍可以见到他。

只是心中计较再多,有的事却容不得人妥协。

安桑月猛地挥开他的手。

“你既不懂,便无需对我这样好。”

——

有春南下收取蚕丝,归期未定,但安桑月明日便要离开临沼。

安夫人为她定下的夫家虽然在就在邻县,却也需三日路程。

这一夜,安桑月辗转难眠。她披衣起身,游魂一般各处行走。

明知有春不在这里,却忍不住四处寻找,只觉亭台楼阁,花繁柳深都是他隐身之处。直至精疲力竭,拖曳的裙角浸透了夜露。

第二日天不亮,便有人前来为她梳头开脸。等一切收拾停当,她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给安夫人磕了三个头。匆匆一瞥,安夫人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安夫人不曾亏待她,陪嫁很是丰厚,还指了一个名唤珠成的小鬟在她身边陪伴。安桑月坐在颠簸的轿中,只觉一片片光影从眼前掠过,如同置身梦中。不知多久,珠成掀开轿帘,她才发现日已西沉。

前后并无村镇,一行人只得宿在临江山菩提寺中。

知客僧特意腾出一处小院。安桑月不饮不食,倒头睡下。

夜半,她猛地睁开眼。

她原想,既然有春心肠那样冷硬,她也舍弃他,从此山长水阔,再不相见。一时钝痛,总好过求之不得的折磨绵延无尽。

这时却明白,原来自己一副心肠全部留在了那人身边,仅剩个空荡的壳子,无论逃到哪里,都是如影随想的牵念。想到这里,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绕过熟睡的珠成,夺门而出。

黑暗中难辨方向,她寻不到山门,却误入了塔林。

菩提寺历代僧人的遗骨堆砌成塔,默然林立。山风于其中穿行,发出古怪的声响。安桑月兜兜转转,不见出路,冷汗浸透了衣衫。

有一人远远走来,安桑月如被施了定身法术,化成了一座石塔,拘囿着已近狂乱的心魂。她动也不敢动,只怕轻轻一动,便会自梦中惊醒,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她身体轻颤,恶狠狠地看着那个身影,双脚如同生出了虬根。

那人形容憔悴,见她如此,很是无奈,口中轻唤:桑月,我来带你回临沼。

安桑月拔足狂奔,几乎是撞入他怀中,双臂紧紧箍住他腰身。忍了许久的泪水此时汹涌而出,呜咽声破碎不堪。

一只手缓缓擡起,在她背上轻抚。正如他们落入洗脂川后被救起,小小有春的手,一下一下拂过她的脊背,带着劫后余生的不安。

安桑月不记得有春的嘴唇如何反反复复落在她额角和眉眼。

她只记得不绝于耳的铃声。

悬在几座古塔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空自提醒世人空、苦、无常和无我的佛理。

闻声应惊觉,闻声应欢喜。

而她心中,惟有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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