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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重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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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中军帐里烛火茫茫。

李曜面色微沉, 听麾下将士汇报北匈围攻高昌的战况。

“甚是奇怪,北匈这几日攻势减弱, 据我们观察, 似乎主帅故意手下留情了,没有猛攻?”

“会不会还有后招?北匈军定是在等援兵吧。”

“照这兵力布置,若是强攻, 十日之内必将夺下高昌王城。北匈人在犹豫什么呢?”

众将七嘴八舌, 没有议出一个头绪来。

李曜沉默半晌,盯着西域舆图前朱砂圈红的高昌,道:

“高昌王城内,兵力如何?”

亲卫禀道:

“勉强守住了城。几日前, 我们前驱的斥候探到, 昭明带着一小队精锐出了城。”

众将惊愕,面面相觑,有人按奈不住, 径自皱眉道:

“昭明不在高昌守城,竟敢出城送死?万一被北匈兵发现,必死无疑。”

一团疑惑的视线中, 李曜眯起了眼,唇角勾着一丝了然的冷笑, 淡淡道:

“是坚壁清野。”

他的手指在摊开的舆图上游移,一连指着高昌王城附近几处空白的林地平原,缓缓道:

“北匈骑兵虽凶猛善战, 擅长突刺, 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战线过长, 粮草跟不上,全倚赖沿途的粮食作为补给。”

“坚壁清野, 意为派小股兵力游击作战,清除沿途的粮仓房舍。北匈骑兵无粮可劫,失去辎重,便无法久战。高昌之围,便能不战而解。

“昭明此举是要险中求胜,冒死为高昌搏得一线生机。”

大梁西征的将士大多是汉人,此生之前从未踏足过到西域,此番随他初入蛮地,畏于北匈人凶悍的战法,自是不知这一招专门克制游牧骑兵的战法。

闻此法,众将皆是连连点头,目露惊叹,啧啧称奇。

李曜凝望着舆图,有那么一瞬陷入了沉沉的记忆里。

坚壁清野,是那个人前世惯用的手法。

大梁屯兵西域,往往能以少胜多,不仅在于筑高的城墙,屯田的产粮,更是高超的战术。对付看似凶猛的北匈骑兵,牢牢抓住他们的弱点,利用优势将北匈人一次次克制。

“那个人,果然在高昌。”

李曜的目色晦暗不明,似是在笑,笑中亦有一丝隐恨。

收到那封匿名而来的高昌军情密函之时,他就有预感。

前世在高昌遇到的,那个助他打下西域,最后权倾天下的国师,今生就在高昌,又将与他再逢。

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懂西域的。

只可惜……

李曜想起前世纠葛,眉头跳了一下,猛地转身,锋锐的目光刺过去,厉声道:

“洛朝露呢?”

她已入王城足有半日,此刻应该回到他的营地了。他想到那个人同她一样也在高昌,顿时心神一凛,一丝隐隐的不妙涌上心头。

亲卫被他目中的寒光所摄,愣了一愣,垂头道:

“还没有传来消息……属、属下这就去探!”

李曜脸色铁青,铁拳握紧,猛地掀开帐帘,开始整装点兵。

一小队人马从远处驶来。

来人身着锃亮的新甲,下了马快步朝他走阿里,满面喜色地半跪道:

“禀告殿下,陇西郡守得知殿下要对高昌用兵,特地增兵一万,前来支援殿下。另附一封密信,请殿下过目。”

李曜眸色一沉,飞速接过信,揭开封泥,大步重新入帐。

帐中的烛火已暗了下去,亲卫在他身旁用刀鞘拨了拨烛芯,火光有亮堂起来,方便他阅信。

三两火星子飞起来,照亮了烛火下李曜阴沉的面色。

亲卫心中疑惑,不由道:

“陛下迟迟不立储副。陇西世家一向摇摆不定,首鼠两端,此次为何肯突然借兵于殿下?”

李曜修长的手指将信纸叠了数回,连带着封泥一同丢入灯烛之中。火焰欢快地吞噬了单薄的纸面,烧尽了字迹。

“陇西欲以嫡女嫁我为皇子妃。”

亲卫先是一惊,面露喜色,心中暗自思忖。

皇子议亲,本是大事,朝中因无太子,世家势力波诡云谲。唯有拉拢朝臣和世家,主子才有出头的先机。

主子已及弱冠,本该要议亲,却因谋西域大局而耽搁了。陇西世家乃太.祖创业的嫡支所在,兵力财力雄厚不必说,其余诸皇子多有拉拢却多年不露声色。主子若是能得其嫡女,不仅西域之谋如虎添翼,来日大业亦是可期。

可亲卫望见李曜见此联姻美事却毫无喜色,面容平淡中甚至有一丝冷漠,烧了信,径自在旁漫不经心地擦起了宝剑来。

亲卫情急,忍不住上前道:

“陇西乃殿下母族所在,亲上加亲,殿下何不顺水推舟?”

李曜从宝剑上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亲卫意识到自己多言,拱手告退。

人走后,帐中灯火惶惶。

李曜缓缓转动剑柄,手中利刃吹毛饮血,凛凛寒光映出他斜飞入鬓的浓眉,幽暗入夜的双眸。

火光明灭不定,霜白的剑刃倒影着前世,一个女子颓唐的倒影。

……

前世,密云翻滚,雷声隆隆。

沉沉的殿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飘荡的身影歪歪斜斜,不顾御前侍卫阻拦,连滚带爬地闯入帝王所在的勤政殿。

身上牡丹纹香云纱袍皱成一团,云鬓偏斜,金钗堕地,面色仓皇,全然失了从前优雅端正的的姿态。

无世家贵女自幼所受的教养,更无一国之母身份贵重的凤仪。

御案上的李曜轻皱眉头,看也不看跪倒在身前的女子。

她以膝抵地,跪走过去。被御前侍卫无意擦伤的手沾满血痕,拽住他镶绣五爪金龙的袍边,泣诉道:

“陛下撤了臣妾父兄的兵权,褫夺了爵位和封号。陛下还要臣妾吗?”

“臣妾与陛下少年夫妻,臣妾父兄更是对陛下中心耿耿,从龙有功。陛下怎可对我、对我母族如此无情!”

李曜手中朱笔不停,黑沉的双眸冰封一般波澜不惊:

“骠骑大将军勾结北匈,意图谋逆,罪有应得。皇后殿前失仪,杖责二十幽禁,无诏不得出入。”

女子呆愣了片刻,忽而低低笑了起来。她松开了他的袍角,尖甲上的丹蔻已褪色,指着御案上阴郁的男人。

“陛下根本不是要我们认罪伏法……”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不定,眼角猩红,“陛下就是想替她报仇是不是?!”

朱笔一顿,鲜红的墨迹有如血渍一般在雪白的奏章上晕开。

面前的女子仰头大笑,声声凄厉,笑声在死寂中犹为瘆人。

她忽而一转身,拔了侍卫的刀,抵在脖颈间:

“陛下既要报仇,为何不即刻杀了我?杀了我呀!”

一双镶绣万里河山的六合靴,一步步走下丹陛玉阶。

“朕许你后位,已给了你这宫中最尊贵的地位。帝后夫妻,母仪天下,你还在贪图什么呢?”

男人高大庞然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逼近,一点一点将她笼在在阴影之中。

“朕放任你给她灌了红花,她一辈子都不会有朕的子嗣了。”

“你还不满足,竟伙同你父兄将她送去北匈。”

“最后,朕将她幽禁宫中,从此再不宠幸。你仍要千方百计给她下毒,置她于死地。”

一只龙纹蹙金的袖口拂过她颤抖的手,从中伸出一只遒劲有力的手,遽然握住了她手中的刀刃。

帝王握刀的手掌瞬时鲜血淋漓,大片的赤色蔓延开去,袖口的金龙如同溺毙在血水之中。

一旁的侍卫吓得魂魂不附体,一整排齐齐跪地,以额抵地,不敢擡首,不敢作声。

他许久没有松开,只是紧紧握住不松手,任由鲜血一滴一滴淌落在女子衣袍的牡丹纹绣之上。

“时至今日,你和你父兄甚至都把手都伸到朕的天子亲卫之中,没有朕的号令,一箭将她刺死……”

“皇后想就这么轻易地自尽?”他猛地一用力,血漫开的刀刃“咣当”一声被甩至地上。

“妄想。”

他面无表情的容色下压抑着阴鸷与癫狂,万般骇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喃喃道:

“你告诉朕,为什么非要杀她?……”

女子呆了半晌,忽而诡笑一声。

“为什么?”她高昂着颈,掩饰衣袍下瑟瑟发抖的身子,凝在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因为臣妾不止想做陛下的妻子,臣妾想做陛下的心爱之人啊……”

她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带血的袍衫迤地,朝他爬去,声嘶力竭道:

“她一个蛮女,凭何得到陛下宠爱?”

“臣妾为陛下殚精竭虑,臣妾父兄拥护陛下御极。臣妾的后位,本是我应得的!陛下的爱,为何不能分予我,哪怕就只有一丝一毫……”

“臣妾不甘心啊……”她捶着胸口,乌发蓬乱,身上的血水和眼泪混流一道,蔓延在冰冷的宫砖上。

她忽然想到什么,黯淡的眸中烧起狂热的焰光,匍匐着往前,伸手撩起他袍角,攥在指间:

“陛下,她现在已经死了!陛下只有臣妾一人了。臣妾,可以永远陪着陛下了!”

女子手心的袍角被猛地抽走。

他覆手在背,冷冷道:

“朕和她,还有来世,还有生生世世!”

女子跌倒在地,狂笑起来。

她死死盯着他。执着的恨意,深深刻在她凹陷的眼窝之中,轻声道:

“可是,她至死都以为你下令杀了她。就算她能活过来,以她的性子,还会原谅你吗?”

女子连尊称都忘了,体面都不要了。被拖出殿的时候,身子在宫砖上划出一道血红的痕迹,被瓢泼进来的雨水稀释,淡去。

唯有歇斯底里的嗓音回荡在殿内:

“你做梦!哈哈哈哈——”

“你是九五之尊又如何,你能流芳百世又如何?她生生世世都恨你,都恨你!”

……

尖利的声音刺入耳膜。一声一声,像是要将他的心攥紧,捏碎。

李曜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劲臂猛地一收,长剑“锃”一声归鞘,光华尽敛。

前世已矣。

这一世,他重头再来,他绝不会让她再伤心了。

他不会娶他前世的皇后。

没有陇西世家的支持,他仍能登上皇位,一统天下。

帐外传来脚步声,奉命探查归来的亲卫神色慌张,疾声禀道:

“殿下,那女子……那女子竟悄悄出了高昌王城。我们的人,只能跟着她去救人……”

李曜倏然擡眸,面色僵硬森然。

他早该料到,她定是借兵去救那个人的。前世,她死前为了救他,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这是今生的第几回了,他又中了她的计。

她根本不想和他重新开始。

死寂中,李曜站立不动,一身肃杀腾然而起,手中剑柄颤抖,嗡声作鸣。

下一瞬,出鞘的利刃一把将军帐外粗壮的撑杆拦腰砍断,毡帐坍塌在地。

“追。”

李曜翻身上马,深陷回忆而暗无天日的眸中刹那间燃起了熊熊火光。

她是他的。上一世是,这一世也必定是!

***

天际处,昏色与夜色交界,余晖与阴晦重合,半明半暗之间,形同幽冥。

夜晚的凉意渐渐渗入白日的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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