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浮屠劫 > 第72章 识破

第72章 识破(2/2)

目录

“朝露!洛朝露!……”

是戾英的喊声,在沉寂之中显得急切万分。

朝露霍然起身,在一团黑暗中看到戾英疾奔而来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她疾声问道。

戾英的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与惊恐,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臂,疾步朝外走去,一面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快走!”

二人还未走出几步,密密麻麻的金甲士兵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跑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衣翩然的女子覆手在背,缓缓朝二人走来。

她凛若霜雪的面容在一盏又一盏的宫灯下明晰起来,纤薄的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雪色袍袖一展,四面的甲兵迅速将洛朝露围堵起来,意欲把她扣押绑下。

“此女就是北匈细作,给我即刻押入大牢!”

戾英面色一沉,快步上前,盯着她道:

“月月,此事定有误会。未查清出事情之前,不可陷害无辜。”

昭月目不斜视,从容地摆了摆手,淡然地道:

“没有误会。我有证据。”

语罢,一群甲兵得令,从后头押来几名披发左衽的北匈兵,将人恶狠狠地扣在地上。

这些人似是方经一场严刑拷问,身上血肉模糊,意识不清,裂唇发出凄然的呜咽之声。

昭月指着这些犯人,轻描淡写道:

“今日城中查到几名混入我军中的北匈人,怀揣的可是她的画像。还说,她与北匈没有关系?”

她愤然将搜出来的画卷掷在戾英面前。

戾英望见熟悉的画卷,咬咬牙,厉声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她泄露情报给北匈人。如此,和污蔑有何分别?”

昭月冷笑道:

“你带来我高昌的贵客,我将她先行扣押,没有即时处斩,已是给足了你颜面,你还当如何?如今北匈大敌当前,高昌危在旦夕,我宁可错抓,绝不可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你和国师最好赶紧将真凶给我找出来,否则,我便杀了她祭旗,慰我死去的王军英灵。”

“你!……”戾英还欲再辩,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袍角。

朝露朝他摇了摇头,面色出奇地平静,道:

“我相信国师,定会还我清白。”

她记得这样描绘她舞姿的画卷,北匈人确实在依据此画在寻她。此事过于蹊跷,当下她百口莫辩。

况且,此处皆是高昌精兵,昭月人证物证俱在,主意已定,不会放手。她和戾英毫无挣扎的可能,只能先作退让,以谋后计。

金甲士兵押着洛朝露远去,戾英猛一甩袖,沉沉望一眼斜倚着门廊的女子:

“月月,你分明知道她不是细作,是不是?”

昭月哼笑一声,碧色凤眸淬了毒一般散着幽芒,阴戾之中,隐伏杀气:

“北匈屠我臣民,伤我王兄。但凡有一丝机会,我绝不会放过,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戾英怔住。

他看到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目中流露他从未见过的怨毒和憎恨。他为了她苦心谋划,一路走来,翘首期盼与她重逢,想要再见她目中含笑。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全然没了从前的天真与温柔。纤瘦却不孱弱的身体里,似是有一团火,在无时无刻,不知疲倦地熊熊燃烧。

戾英欲言又止。

她面临国破家亡,他毫无立场和资格指责她想要不惜一切护住高昌的执念。

思虑良久,他终是摇了摇头,默然离去。

天穹越来越沉,夜幕越来越暗。电光狂闪,雷声大作。

风雨欲来,宫灯明灭。潮湿的雨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庭院无人处,昭月悠悠回身,把玩着遗留在石案上那杯浅了一层的酒盏。

她尖细的眉耸立着挑起,笑得寒意彻骨:

“还想回乌兹?妄想。”

杯盏在掌中越捏越紧,纤细的文殊兰瓣似是要掐断在指间。

“凭什么你可以和你的三哥团聚,我却要跟我的王兄分离?”

“你的兄长若要灭我高昌,我就先杀了你。”

杯盏被猛掷于地,白瓷四分五裂,酒水溢开来,没入枯草之中,被转瞬而下的滂沱大雨冲散,再无声息。

***

雨声淅淅沥沥。

水汽自牢门的罅隙间渗入,汇成一道道涓涓细流,自石阶蜿蜒而下。时不时起一阵纷涌的风挟带雨水,一下子浇灭了石壁上的豆灯。

仅存的孤光渐被晦色收走,黑暗缓慢地袭来,如同溺水的窒感将人逐一淹没。

光影变幻,洛朝露察觉到响动,睁开眼,擡首朝石阶之上望去。

牢门口立着一道陌生的身影。一袭大氅风帽,身形高大却瘦长,应是个男人。

两旁守卫牢狱的精兵正朝来人恭敬低头。

朝露看了许久,可以确认,她从未见过此人。

石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人宽大的氅衣被门口陡然而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咳嗽声低低响起。

狱卒为来人打开关押她所在囚室的门。

朝露从茅草垛上站起了身。

待人走近了才发觉,男人异常消瘦。氅衣中一截绣有文殊兰的镶袖中,露出的手背瘦骨嶙峋,形如枯槁,像是一具骷髅一般行动迟缓。

昏暗的灯火下,来人的大半张面庞尽数被墨色风帽掩盖,只可见一道薄刃般泛白的唇。

他始终没有擡首露出真容,一阵急促的咳嗽后,一开口言简意赅:

“你可以走了。”

声音虽低哑,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力道,散发着一股指挥千军万马的威仪。

朝露瞥见他衣袍上文殊兰的暗纹,猜测他应是高昌王室的人。

她迟疑几息,迅速迈开步子,行至囚门前,她转身望着那人的侧影,道:

“你们不是怀疑我是细作吗?

“你不会是细作。莫要再停留。”男人声色自定,从容不迫。说完又是一阵压低的咳嗽。

“北匈来袭,高昌危急。我的朋友都在为高昌而战……”朝露想起空劫和戾英,在石阶上慢下了脚步。她忽然消失,会引得他们担心。

闻言,那人侧过身,风帽落下的阴影投在他瘦削凸出的下颔线。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帽檐被吹得微微扬起,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半凹陷的眼窝。

“高昌已无可救药。你且回乌兹去,不要再回来。”

那人带来的精兵簇拥着朝露,带她朝牢狱门外走去。她能感到他和他的人都没有恶意。

朝露站在牢门口,离开前倏然回身,又朝那人望了一眼。

底下的男人正擡手抵着唇口,还在剧烈地咳嗽。身形颤动间,他头上的风帽抖落,露出乌黑鬓边的几缕银丝。

他似有所感,极为敏锐地注意到她无声的注视,微微擡头,锋锐的眸光很快扫过来。

四目相对了一瞬又错开。朝露一震。

好熟悉的一双凤眸。

洛朝露未来及细思回忆,身后的精兵很快护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马匹。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之下,一队精兵态度强硬,几乎是不容拒绝地逼她出城。

每每朝露想要停下,便会被勒令继续上路:

“将军有令,你必须即刻离开!休要停留!”

众人带着她自王宫中一条山林密道离开了高昌。一刻也没有让她再回头。

……

地牢里,男人重新拢上了风帽,敛衽缓步走上石阶。

他脊背微弓,走的极慢。身后的亲卫默默跟着,面露难色,终是忍不住低声道:

“为何要放这条大鱼走?国主若是知道了……”

男人眯起眼,黯淡的眸光映着茫茫的雨帘,浩大的高昌王城隐没其中,轮廓难辨。

他似是疲累至极,又似云淡风轻地道:

“我不想见阿月一错再错。”

“今夜之后,这一切就该终结了。”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雪玉扳指,苍白宛若凝固的面容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似是释怀的笑意,又似凌厉的恨意。

“早该终结了……”

他喃喃道。

亲卫摇头叹气,目露沉痛,见他已走入雨中,慌忙上前为他披上厚重的雨披斗篷,生恐他又淋到了雨,伤了病体。

男人摆摆手,示意无妨。

在雨中最后畅快一回,他觉得很自在。已是经年从未有过的自在。

他发颤的身体极力压抑着喉中的血腥痰气,大步朝王宫走去。形销骨立,神姿决然。

才刚刚踏入大殿的玉阶,却见本是歌舞升平的宴席寂静无声。

一擡眼,望见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朝他疾奔而来,脖颈处鲜血直流,澎涌而出的血珠蜿蜒成流,转瞬被大雨冲散在阶前。

“没有布防图,是,是陷阱……”

话音未落,那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男人低垂着头,面容尽数掩在风帽之中,身间的大氅狂乱地飞涌。毫不迟疑的脚步踏入混着雨水的血泊,掠过滚落的尸体。

望见殿前那道玉白的身影,男人脚步一顿,宽大的风帽之下,目光骤冷,唇角勾起:

“原来是请君入瓮,佛子真是好计谋。”

须臾间,瘦如枯骨的手臂已熟练地将尸体腰际的长刀拔出鞘。随着他沉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玉阶,颤颤巍巍的刀尖在文殊兰的玉砖上划出凄厉刺目的尖鸣。

如同阴诡地狱底下爬出来的鬼泣。

“今夜阻我者……”

他迫近了。染血的刀尖缓缓上擡,抵上了玉白襟口,又微微下移,划至跳动的心口。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