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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故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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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贤王?”朝露若有所思,不就是免了乌兹赋税贡奉的那位。

“听闻这一位新任北匈右贤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曾一夜奔袭,夺下数城。但我听闻,他有一个癖好……每攻下一城,就要扫荡收集城中的美人图。”戾英说得漫不经心,可听者有意。

朝露好奇道:

“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咳咳……”戾英以拳抵唇,咳嗽几声,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面露尴尬之色,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正在此时,前面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队兵马疾行入城,神色匆匆,似有紧急军情。

戾英大步上前,走入军队之中探听消息,回来之时面色一滞,回头对她道:

“北匈人已开始在交河城外筑坝,拦截白杨河和红柳河的水源,高昌国用水数年来倚赖这两条地上河供给。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水源了。”

“好毒的计谋。”朝露眯了眯眼。

城内的兵马粮田,还有万千生民,都需要饮水维生。

夏日本就缺水,一旦切断了城内的水源,不必日久天长,北匈人攻城都不费一兵一卒,这城门便不攻自破了。

“当务之急,必要找到新的水源。”朝露凝神细思后,笑道,“我有办法。”

二人赶至交河城城楼,等候许久,昭明才姗姗来迟。

朝露将她方描制的一幅画卷摊开,在案上指予他道:

“城内地上河被截断,不出一月,必将被北匈破城。高昌国所处盆地,地势低洼,照我所画之图,修建暗渠凿井,便能获得地下冰川与雪山融水,足够战时数月之用。”

她本以为昭明会如获至宝,岂料他接过她手中画卷,只粗粗一阅,接而从盔甲之中掏出一张卷起的黄麻纸,也在案上摊了开来。

“你和佛子真是心有灵犀。他料事如神,早就想到了北匈人定会切断我们的水源,便画了井渠图交予我。我已派人在凿井了。”

朝露看一眼自己的画卷和那黄麻纸上所作,比对之下,不由重重愣住。

他和她画出的井渠图结构一模一样。连井渠实例的图样个数都相差无几。

昨夜她看到他在浮屠塔内伏案作画,原来就是在画这一幅。

眼前黄麻纸上的一笔一划,和前世国师教予她的那一幅完美地重合起来。朝露胸口起伏不定,顿时呼吸有几分急促。

洛襄为何也如此清晰地知道井渠之法?

井渠分明是大梁一统西域后,国师亲自从汉地传至西域。在此之前,西域并无人提过此法。洛襄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前世纷乱的记忆涌入脑中,朝露心乱如麻,趔趄了一步,顿觉有几分头晕脑胀。

戾英见她面色惨淡,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了?可是不适?”

“连日酷热,许是中暑了。”昭明擡头,瞥了一眼,吩咐门前几个仆妇道,“扶她下去休息。”

仆妇送来一颗消暑的药丸,和水一道递予她,看着她服下。

朝露本就连日赶路疲累,昨夜又淋了雨,服了药后更觉昏昏沉沉,便在军帐中睡着了。

……

城楼上,昭明摊开一张雪白的画纸,勾手让戾英过来,指着画上跳舞的轻纱美人,笑道:

“你看,这是谁?”

美人身姿窈窕,雪肌乌鬓,明眸朱唇,无一分不美,无一处不艳。在跳动的烛火中一明一灭。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戾英一看到画中那眼熟的美人,眸色倏然一暗,道:

“这画,你是哪里来的?”

“我的人牺牲了性命查到的。北匈右贤王在四处收集她的画像,你说是为什么?”昭明面具底下的面容冰冷如霜,渐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欣然笑道,“又是一个她的裙下臣。论时机,可谓是分毫不差。”

戾英心下大动,慌忙向仆妇扶着朝露离去的方向望去,疾行几步后回头,声音低沉: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性命的。”

昭明看一眼躁动的戾英,轻飘飘道:

“万一北匈那位右贤王将她留下,纳为王妃,犹未可知,怎么能说是伤害呢?再者,我们有她在敌营,不怕探不到消息。”

戾英咬了咬牙,目露不忍,愤声道:

“北匈人残暴无度,怎会好好对待她?!她不过一女子,怎么给你探听消息?她可是乌兹的王,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昭明皱了皱眉,反而因他这话笑了一声,耐着性子道,“我只知,佛子心系于她。既然之前他可以为了她,调动多国兵马扶植她在乌兹称王,自然也会为了她,举西域诸国之力,救我高昌。”

博山炉中燃起一缕缕细细密密的檀香,在昏色中蔓延,浓郁如经久不散的雾气。

昭明在无人处剥下鲜血淋漓的金甲,瘦削的手臂上箭伤未愈,还在溢血,他一面擦拭伤口,一面道: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高昌王军不过万人,怎能敌得过北匈精锐三万大军?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高昌覆灭于北匈之手吗?”

“戾英,你告诉我,我该不该利用她?”

戾英无言地仰头,猛地扬臂抽走案上马鞭,大步流星离去,道:

“我去将她追回来。”

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

“人是你帮我留下来的,利用她,你也从来都有份。你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戾英脚步顿住,迟疑半刻,遽然回身一把夺过案上的美人图。他下了城楼后,纵马朝高昌王宫疾驰而去。

遥远处的浮屠塔巍然耸立,笼罩四野。那么恢弘,那么壮大,包容一切不堪,救渡一切苦厄。

唯有他,可以救得了她。

戾英奋力蹬马扬鞭,耗尽全身力气,马蹄一刻不停。

***

朝露从冗长的沉眠中清醒过来之时,已是入暮时分。

底下干燥且僵硬的木榻硌得她四肢无力,极其不舒服。

无法视物的昏暗中,忽有一束强光射入眼中。

火光越离越近,朝露眼睫翕张,模糊的眼帘中看到一团陌生的人影,脊背冒出的冷汗霎时浸透衣衫。

是个矮小的男人,一身左衽皮毛袄衣,正一手举着火杖,一手拿着一卷画,凑到她面前细细地看。

那人褶子遍布的凶恶面孔近在咫尺,朝露心头狂跳,不敢睁眼,继续装睡。

片刻后,那人越看神色越是激动,忽而用麻木将她闷头盖住,对身旁的人嘀咕了几句。

她听的出来,他们说的是北匈语。

“右贤王不近女色,送多少女人去都没用。”另一人道。

“你不懂,这个女子不一般。我们王自从即位以来,都在西域搜罗她的画像。听说,她舞跳得极好。你看看这画上……啧啧……”

“这,这……你怎么敢私藏这画?被右贤王知道了,这是杀头的罪。上回不是有一人没有如实上交,被右贤王发现少了一幅,可是当场剜眼割喉的。”另一人声音惊悚,却又忍不住目露贪婪地望向画卷上的美人,不肯挪开目光。

听到最后,朝露大致理清了情况。

她不知为何被几个混入高昌的北匈游骑捉住,偷偷带出了城,要献给在交河城外驻军的北匈右贤王。

麻布泛着一股凝结许久的陈旧的血腥气,朝露又是惊愕又是疑惑,舔了舔干裂的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乌兹的王,乌兹与北匈暂时交好,只要她向这位北匈右贤王暴露身份,或许他能网开一面,放她回乌兹。

可她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高昌国内?北匈右贤王没有见过她,她如何证明自己是乌兹王洛朝露?

朝露垂眸摸了摸,身上的利器都被收走了。但那些人没有捆住她的手脚,估计看她一介女流,所以掉以轻心,或是怕伤到了她就不好进献了。

她闭了闭眼,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

再睁眼的时候,她看到帐外火光冲天。像是有连绵的万千营帐在熊熊燃烧。

身旁看守她的北匈人登时慌了神,拾起武器奔走出帐外,跟着救火的人群朝那团巨大的火光冲了过去。

“粮仓被烧了!”惊呼声不断入耳。

朝露知道,这便是她的机会了。她四肢乏力得紧,几乎是滚下了榻。这些人,定是给她吃了东西。

她用麻布裹身,粗布蒙面,踉踉跄跄走出了帐外。

大半边夜空被火光照得彤红,滚滚浓烟将夜空染得黑沉。

眼前有一波又一波的北匈兵冲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一团黑漆漆的她。

她沉滞的步伐漫无目的,走得极慢,身后不断传来火势越来越大的噼里啪啦声,惊呼哀嚎的人声,还有一阵汹涌的马蹄声。

朝露不经意地擡眸,看到马上闪过的人影。

这队人皆是身着黑衣,头蒙黑布,看起来并不像是北匈骑兵。

她不由擡头多看一眼,目光落在中间犹为高大的一人身上。

漫天的熊熊火光,映出那人的面容。

凶厉的面疤,幽深的眼眸。佛陀面,修罗身,慈悲相,杀戮心。

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竟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朝露睁大了双眼,一时忘了移动。

潮涌般突如其来的记忆将她一寸一寸淹没。

无尽的火焰和黑烟中,她恍若看到了那道高高的暗红宫墙。他是其中唯一的光亮。

隔着绢纱屏风一笔一划教她汉字。抱起中毒的她横穿整个宫廷寻医。入夜派禁军杀进后宫救下被人诬陷,白绫裹喉的她。直到最后,不惜一切将她带离吞噬她一生的大梁皇宫……

时隔两世,那道一如既往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在她身上浅浅掠过,没有停留。

没有缘由地,朝露看到了一线生机,想要迈开步子追上去。

可腿脚酸软沉重,才奔走几步,就不慎扑倒在沙地里,灰尘满面,再也走不动了。

“蹬——蹬——蹬——”

镶铁的马蹄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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