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离开(1/2)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 洛朝露掀起沉重的眼皮,头顶掠过一面面金黄的旗帜, 镶绣的文殊兰纹在黑夜里散着皎洁明亮的光芒。
朝露被慌忙赶来的亲卫扶下了马, 搀着向后方安全的内城走去。
那张镂金面具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她的身侧有大批的黄金甲军纷涌而至。
马蹄声所至,阵势浩大的高昌王军冲入交河外城之中, 无数道雪白的刀刃向城中肆虐的北匈铁骑挥舞而去。
寒光所至, 战马嘶鸣,血肉横飞。
进攻讲究一鼓作气。突袭的北匈人迎面撞上高昌王军凌厉的攻势,被夺走了先机,一时间战气全无。北匈铁骑很快被训练有素的高昌骑兵冲散了阵型, 一片一片被赶至交河城外溃散如散沙, 四处逃窜。
前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朝露与获救的流民一道,看得目瞪口呆。
她放眼望去, 竟敏锐地感到,这一战攻守战,高昌王军其实数量上远不如方才进城的北匈人。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打跑, 可见战力之可怕。
果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昌王军。
外城中,士兵有条不紊地清扫战场, 照顾伤民,将双方落下的箭矢兵戟还有遗失战马重新规整集中起来。
朝露一眼看到人群中被亲卫簇拥的昭明,往城楼方向去了。
他没有乘胜追击, 而是守在交河城。
朝露跟着亲卫找到了戾英, 他方才跟随高昌军在马上搏杀, 身上衣衫浸赤,左右看到她完好无损才舒一口气。
“我们去见昭明。”她道。
洛襄被幽禁的浮屠塔在高昌王宫内, 那里守卫森严,她需要有人带她进去。
戾英点点头,带着她上了城楼。
沿途站岗的高昌士兵手执利器,看到他都未阻拦。二人在城楼的里间找到了正与部下商谈的昭明。
昏黄的烛火下,将军立在一面羊皮纸的舆图前,一身厚重盔甲未卸,斑斑血迹之间,有柔和的金光在他身侧浮动。
许是之前总是在马上仰望他,威震八方的战神将军此时立在她面前,她竟觉得他比想象中的要清瘦些许。她想起之前听闻,昭明曾在一次战中受过重伤,一度一病不起,定是因此才如此消瘦。
听到脚步声,将军从舆图前擡起头,锐利的目光从面具底下朝二人扫了过来。
“乌兹的王,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很轻柔,因面具阻隔而显得犹为低沉。
朝露想起方才差点被北匈人活捉的惊险场景,拱手一揖道: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微微颔首示意,没有再和她说话,转而与亲卫指了指舆图上一点,商议战情。
“昭明将军,我冒昧有一事相求。”朝露坦坦荡荡,开门见山道,“我想见佛子。”
闻言,昭明望着舆图,头也不擡,漠然说道:
“佛子在浮屠塔内幽禁思过。我帮不了你。”
朝露道:
“将军只需带我进入高昌王宫即可。”
昭明看也不看她,细长的手指在舆图上比划,淡淡道:
“无缘无故,我为何要为了帮你而得罪佛门?”
朝露走进一步,隔着舆图案牍前与他相对而立,道:
“我可以留在高昌,为将军抵御北匈大军。”
昭明擡首,定定望了她片刻,似是笑了笑。镂金面具下,看不清神容,只能望见一双漂亮的凤眸,眼窝深邃,层叠的眼睑如雕刻一般,覆满浓黑的睫毛。
他抱臂而立,不动声色道:
“你虽是乌兹的王,但你此行未带一兵一卒,连亲卫都死伤过半,如何助我?”
朝露没有说话,径自大步走出房间,从守城将士手中夺过一把普通的弓箭。
她擡臂张弓开弦,对准了城楼脚下远处的一排火杖。因在百步之外,城楼上只可见零星的火点,随风摇曳。她风轻云淡地将弓拉满,眯了眯眼,倏地松手。
离弦的箭矢朝着火光一闪而逝。
在众人惊异目光中,箭镞破空迸发,一一撕裂了拳头粗的的杖头绢布。一眨眼,那一排十余根火杖依次尽数熄灭。
干净利落,不言而喻。
“啪,啪,啪——”
身后传来三下鼓掌声。
“箭法精妙,胆识过人。”昭明走了出来,收手在背,冷冽如风的声色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笑,“我可以带你去浮屠塔……”
他深深望了一眼,声线笃定中呆着一丝冷意:
“但他见不见你,不由我定。”
彼时,朝露不明他的言下之意,直到她真的踏入了高昌王宫,来到那座恢弘的浮屠塔前。
***
翌日清晨,她和戾英便跟着昭明的军队从交河城返回高昌王城。纪律严明的高昌王军行军一刻不停,一行人午后方到王宫门前。
高昌盛产金矿,王宫墙面以金漆涂面,雪白玉石铺就的文殊兰描纹其上,处处可见。日光下,连绵的宫墙,璀璨无垠,皎然生光。
高昌国的象征文殊兰乃佛国圣花,传说能以佛智渡人往彼岸。
一路上,洛朝露并无甚心思观赏高昌王宫一处处华丽的造景。
她擡起头,遥遥望着宫墙尽头处那座九层浮屠塔。近在咫尺,每走一步,仿佛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终于行至塔下之时,她感到一路积攒的心跳都要跃出胸口。
守塔的一众甲兵见到昭明,为他让开一条道。昭明和戾英立在原地,她独身一人走上了白玉阶,缓步到石雕莲纹的门前。
陌生的比丘朝她双手合十,俯身一拜,道:
“佛子不见人。”
朝露一怔,有些赧然地解释道:
“你跟他说,我是乌兹来的洛朝露,想要见他一面。”
比丘再拜,声色端持:
“佛子知道你是何人。女施主请回。”
朝露有些手足无措,双手攥着衣袍太紧,被马缰勒出的血痕隐隐作痛。
她决定来找他的那一刻就知道此行必是不易,极有可能见不到他。
高昌战乱频发,路途遥远且艰险,她吃了很多苦,凭着一腔勇气和毅力忍了下来。
进入交河城遇到北匈突袭,她捡回一条命,手肘和膝上身体各处还有跌倒时的擦伤,腌渍般的疼。
她也想到定会有佛门中人阻拦她见他,她亦一一想好了对策。
无论多么波折,她却从未想过,最后竟是他,拒绝相见。
朝露呆立片刻,最后缓缓席地坐下。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身下是被烈日晒过的石阶,她却感觉不到炙烤一般的烫意。她藕荷色绣纹的裙裾迤逦在地,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她出门前褪下了带血的胡袍,换回了一身干净端庄的女装,还细描妆容,画了眉,点了唇。
虽知佛门子弟视色相为空,不见分别,她仍想体面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她过得很好,长途跋涉的辛苦不算什么。
静美的高昌王宫内,树影婆娑,随着日头缓缓偏移,已渐是入暮时分。
一滴滴冰凉落在她的发髻,晶莹的水滴如若点点明珠缀在她精心编织的发辫上。
下雨了?
朝露眼睫微动,擡手接过几滴丝雨,化在掌心,蓦然消散。
西域昼夜天气多变,早穿皮袄午穿纱。一到夜晚尤其寒凉,加之落雨更添几分湿气。朝露未带氅衣在侧,身子被夜风带雨一吹一淋,低低咳了几声。
她知道,他定有不能见她的理由,可她就是赌气一般,固执地想要坐在这里,等他心软,放她进去见他一面。
她一路历经千辛万苦,差点丢了命,她怎能甘心不看到他就离开。
雨声急促,越下越大。浮屠塔的重檐抵挡不了滂沱大雨。她的身上全然湿透了,柔白的衣裙沾在石阶上,被染作了茫茫青灰色。
战乱中她擦破的伤口一夜过去还未结痂,被大雨浇淋,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微小痛意一点点凝聚在心口。
朝露却不觉得疼痛。她手脚冰凉,蜷起身子,抱膝而坐,纤瘦的脊背微微弓着,以一个执拗的姿势抵着浮屠塔的大门。
发丝滚落的水珠一滴一滴打在她的眼帘。每落下一滴,她的眼皮便更沉一分,四肢也越来越无力。
她闭上眼的时候,浑身散了架一般散开来,最后落入一个温暖而干燥的怀抱。
清冽的旃檀香盈满她湿润的鼻尖。她觉得身子很轻,倚靠着的胸膛坚实却温柔。她舒服地打了一个哆嗦,自然而然地环着他的脖颈,想和他贴得更近。
她在他怀中缩了缩腿,湿透的革靴滑了下去,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被水浸湿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白腻光泽。
一双僵直的手悄无声息地拾起她掉落在地的革靴,将她轻轻抱至简陋的木榻上。
一小簇微茫的烛火在莲台静静燃烧。隐有清白的月色自繁复的雕窗照进来。
朝露醒来之时,一眼便看到男人清瘦的背影,在案牍上一笔一划画着什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