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争夺(1/2)
黑云压城如浓墨翻涌, 滂沱大雨将整座王庭囚在雨幕之中。
城墙夯土被雨水打湿成浑浊的乌黑。三两点火光自那城墙角处来,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随时欲灭。
凄风苦雨中, 火光渐近,隐隐可见王庭中出来一队人,一袭宽大的蓑衣斗篷之下, 罗袍锦衣金腰带被瓢泼雨水浇湿, 黯淡无光。
来人一刻不停穿梭在七弯八拐的巷道,最后疾行步入一间宽敞的驿站之中。
驿站茅草檐下伶仃的孤灯被风雨浇湿,一星灯光良久不曾灭去。
戾英大步进入里间,脱下雨水淋漓的斗篷, 掸了掸沾了不少雨珠的宝石腰带。瞧见这破败的地方先“啧”一声, 落在房中久久独立的男人身上。
“如何?”
声音夹在嘈杂雨声中显得低沉,透着一丝急切。
戾英多日前收到一封急函,当日便依照指令出莎车, 马不停蹄秘密入乌兹,此时慢悠悠道:
“佛子神机妙算,知道洛须靡答应结盟后定会暗自扣下她作为质子。若非我带着乌兹先王和我父王的两封国书作为婚约前来施压, 我的王妃怕是又要被永困王庭出不来了。”
“她不是你的王妃。”洛襄摩挲着掌中光滑的墨黑琉璃珠,漠然看他一眼道, “你心知肚明,此不过是权益之计。”
戾英望一眼案上男人手边一动未动的茶盏,径自夺来饮了一口, 嗤笑一声, 睁大眼睛道:
“我可是抛下莎车围城之急, 大老远一刻不停来救人,不为我的王妃, 难道为谁?”
洛襄敛了敛被雨气浸湿的袖口,淡淡道:
“她为你游说乌兹王发兵相援,莎车之围不日便解。你投桃报李,本是理所应当。”
“她为何这般好心为莎车,最后所谓何谋何事,佛子比我清楚。”戾英挑了挑眉,转动茶盏,道,“我一路上看到佛子多处布兵,真是叹为观止。我倒是好奇,佛门不涉政的戒律,佛子如此助她,不知又是以何为代价?”
洛襄不语,望着窗外密集的雨帘,道:
“她何时能到?”
“我将婚书呈上,洛须靡迫于我一众使臣压力,已同意放她出宫。只不过她母亲大梁公主仍要留她一叙,母女情深嘛。估摸半晌该出城了。”戾英慢条斯理饮一口茶,擡眼看到立在檐下的男人负背的手握紧,不由微微一笑道,“乌兹王宫已戒严,佛子进不去,可是着急见她?”
洛襄垂眸,一颗一颗撚着垂在虎口上的佛珠,不知多少遍循环往复,冰凉的琉璃已染上指间的灼热。
他的心中,时而一片空茫,时而如烈火烹油一般煎熬,急于想要向她求证一件事。
风中摇曳的灯火映在他面上,明明灭灭,疾风骤雨鼓入他宽阔的袖袍,一刻不息。
一炷香后,待洛襄思定,步入雨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踏雨而来:
“报!禀告佛子、王子,梁军已疾行至王庭外,王宫忽然大门紧闭,无人得以进出。”
洛襄倏然擡眸,脚步立住。
她没有按照原本计划在兵变前出宫。
她知道全盘计划,不会在此时无缘无故留在宫中。
雨声喧嚣,水雾中的天地江山变得模糊不清。
洛襄眉头锁紧,轻声道:
“不对。”
戾英跟上他,追问道:
“如何不对?你可是担心宫变有失?”
戾英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亦生了隐忧,当下也顾不得伪装,一一分析道:
“同盟已成,乌兹王已调了一支王军前往莎车,王庭因此失了几乎一半兵力,守卫空虚。就算梁人赶到,也未必阻止得了吧?我出宫之时,发觉宫中禁军与来时不一样,调配已变,说明邹云正在逐步控制禁军,换成你们的人。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看起来似乎很顺利。”
洛襄摇摇头:
“洛须靡色厉内荏,即位后不思强兵,军权散落。宫变结果,毫无悬念。”
“那你还担心什么?”戾英更是不解,扫一圈严阵以待的军队,惊道,“难道,你打算强攻?”
洛襄没有应声。
他隐隐觉察,此事并非表面如此简单,说不出的怪异。眼前看似没有一丝破绽的结冰水面,
她就像是湖面的倒影,不见全貌,只得一个暗沉的轮廓。
面对她,他始终太过被动。他素来不喜这种被动的感觉。他自小惯于掌握,却一回回与她失之交臂。
洛襄擡手,任由纷乱的雨珠落在他的掌心,被他的灼热化作一道道水流,难以尽数握于手中。
手臂垂落,他唤来亲卫,令道:
“全军备战待命,我欲亲自入宫。”
此为下下之策,若非迫不得已,他本不愿出兵。
戾英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看到万无一失的表面,但他确实说对了一件事。
凡有所求,皆附代价。
***
王宫内。
雷声大作,骤雨如注。
绵延的水汽自半开的雕窗缝隙之间慢慢涌入,沾湿了窗前一袭迤逦在地的雪色袍衫。
洛朝露往内收了收湿透了大半的裙裾。
她被关在自己原本的寝宫中已有一个时辰,时不时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惴惴不安。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一借到兵便随着莎车使臣即刻出宫,却被母亲的近侍留在宫中。众目睽睽,远嫁的女儿没有理由拒绝日日思念的母亲的接见。她怕被人看出破绽,便顺从了指令,等在此地。
可母亲一直未来见她。
妆奁蒙尘,边上一支散落的宝石钗环已复上一层薄灰。她拿在手中,捏在掌心。
幽暗之中,宝石的光辉映出她黑沉的眸底,闪动一星半点的灼亮。
微颤的指腹不断抚摸其上反繁复的雕纹,随着门外传来的厮杀声越握越紧,好几次尖锐的钗头差点攥破手心。
她不断回想着计划以安定自己狂跳的心。
邹云若能全力控制禁军逼宫,此为上策。
若是邹云控不了禁军,城外还有两支大军为她所用,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攻入王宫。此为中策。
在她的撺掇下,洛须靡将一支王军调离了王庭支援莎车。还有原本驻守王庭的梁军主力尚在歧城与北匈交战。因此,她的人应与洛须靡的兵力相当,且她这一方是出其不意,胜算更大。
成了,她便是乌兹的新王。就算不成,只会被当做禁军叛变,她仍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后路是以莎车王妃的身份离开乌兹。只不过弃了邹云这颗黑子。此为下策。
一步一步,她自认为算无遗策。
雷声隆隆之中,外头传来几声闷响,是看守的甲兵倒地的声音。
朝露闭上了眼,听到背后的两扇门被“砰”一声撞开,轰然倒塌。
倾颓的殿门之后,雷电交加,风声大作,倾盆大雨随之涌了进来。
她再睁眼时,看到铜镜里一道铠甲上的银光,一步步朝她靠近。
朝露回身,立在重重的帷幕前,看到男人的明光铠甲上鲜血遍布,凝固的血痕被雨水一道道冲刷不仅。随着刀尖垂落的劲臂上,还绑着她嫣红的软丝帕。
恍若隔世。
惨白的闪电一晃而过,将他英气的脸照得有如鬼煞。他满身杀气未灭,行至她跟前,霍然屈膝半跪,厉声道:
“邹云,幸不辱使命!”
他的身后,一众精兵其声道:
“恭迎乌兹女王。”“恭迎乌兹女王。”
朝露一颗悬着的心落在了实处。
她得了上策,上天待她也不算太坏。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将两人之间的缝隙灌满。邹云上前一步,头一回逾矩,攥住她的手臂指引着她走出殿门。
她能清晰地感到,邹云孔武有力的手臂在微微发颤,不知是敬畏,还是激动,抑或是用力太过,一路杀了太多的人。
殿外,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暴雨已渐渐消停,雨雾中的王宫露出雄伟巍然的轮廓。
一路上,洛朝露被邹云紧紧扶着。他不让她低头看到满地的尸山血海,时而低声道一句“小心”,带她避开横陈在眼底的尸首。
王殿之中,灯火通明,一场夜宴尚在闭幕。洛须靡自即位后,每夜都要宴请群臣,醉生梦死。
那是她最后的战场。
守殿的禁军早已换了人,朝邹云躬身一揖,在他的点头示意之下,为她打开了大门。
喑哑的胡乐传入耳中,殿中有一双美姬莲步缓移,轻歌曼舞。
靠近门那一侧的案上坐着洛须靡的副将,眯着酒醉后迷离的眼,朝她嘿了一声,笑道:
“王女,可是来献舞的?许久不见王女舞姿,甚是想念呐。”
朝露面无表情,身后的亲卫已快步至人跟前,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一颗人头“轱辘”一声滚落在殿内中央,吓退了一众翩翩起舞的美姬。
朝露掠过人头,翠羽鞋头毫不避讳地踩在漫开的血迹之上,道:
“我来,确实是要请各位看一场乐舞。”
语罢,她拍了拍手,身后几走出个身着华服的伎人,有男有女,在殿中摆上一王座,开始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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