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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天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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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周身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耳边忽闻“咣当——”一声。

什么东西碎了。

朝露惊醒回神,看到好好放着的药罐摔裂在地,浓稠的药汁漫了开来。

她身前的李曜张开五指,在摸索着什么摸不到,紧握成拳,猛地砸了一下榻沿。

朝露的面色霎时变了。她颤抖的手指将最后一圈纱布打成结,心中渐渐涌起了一个猜想。

她下榻的时候,暗地里故意将一片碎瓷拂在他的面前。

李曜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瓷片似的,起身之时,瓷片瞬时扎进手里,划出一道血痕。

“大人中了毒,眼睛不方便,你若敢说出去一个字……”亲卫目光顿时凶狠起来,朝她作了一个引颈的动作。

李曜的行为和亲卫的警告,已印证了她的猜想。

箭上的毒已使得他的视力暂时受损,所以才一直没注意到她。

怪不得,以李曜之敏锐,在她头一回入帐的那一刻应该立即发现她,更不可能到了跟前,如此近的距离,都还没认出她来。

亲卫离开去取新的伤药,命她留在此帐中照料行动不便的李曜。

烛火慢慢烧尽,她和李曜都浸没在夜色之中。

她跪坐在床榻一步开外,目光一直定在榻沿那把金刀上。

李曜平卧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如果要杀他,现在是个绝佳的时机。就算他醒来,以她的武力,要对付一个瞎子也是绰绰有余。

可此一时彼一时,此行李曜不能死。

邹云方才告诉她,北匈人和大梁人就像是两群狼相斗,一直在互相试探,佯攻不断。

现在北匈人似乎知道知道大梁这群狼的头狼受了伤,于是一直在附近盘桓,想要伺机吞并。

所以,中军帐外才突然兵力大增,是防止有人窥伺他的伤情,封锁消息。

李曜若是死在这里,没了主帅,群龙无首,她这一队莎车使臣便会被北匈人擒住,不仅去不了乌兹,怕是连性命都凶多吉少。

她此时不仅不能动手杀他,还要避免他重伤死去。

朝露闭了闭眼。

她头一回相信,这或许就是天意。三番五次,她分明占尽先机,却始终都杀不了李曜。

洛襄在仙乐阁劝她之言没有说错。就算杀了李曜,也消磨不了她前世的恨意。她惨烈的命运,本就不止是李曜一人造成的。

外头茂密的枝桠投在帐布上,树影婆娑,浮光微动。朝露静坐良久,身姿宛若泥胎一般凝固。

一片死寂中,她似乎听到榻上之人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朝露睁开眼,默不作声地望了过去。

男人浓黑的剑眉紧皱,青白的薄唇一张一合,低低唤了一声:

“朝露……”

朝露差点跌坐下来,浑身毛骨悚然,电光火石之间已伸出手去要握住那榻沿斜倚的金刀。嘴唇已被她不知不觉中咬破,一丝腥甜的血唤回了她一丝残存的理智。

她僵直着身子没有动,静静看到榻上的李曜始终闭着眼,长腿擡起再滑落,又睡了过去。

他伤得很重,方才不过梦魇。

黑暗中,朝露在心底长长地轻叹一声。

前世,他也被北匈人的毒箭射中过。那一回,是因为她。

……

彼时,她被污蔑通敌北匈之后,还得知李曜一直在追杀洛枭。哪怕国师后来洗清了她的嫌疑,她与李曜自此生了嫌隙。

她拒绝承宠,在李曜试图与她和好之时,她当着内侍的面,撕裂他送来的蜀锦,砸碎他赠予的官瓷。

李曜赶来的时候,一把钳制她握着瓷瓶的手,不许她再砸。

“当心伤了手。”

她冷笑一声,手一松,猛烈地将手中精美的瓷器掷在地上。

四散的裂瓷割破了帝王的掌心,鲜血直流。宫人吓得齐齐跪倒在地。李曜面无表情,望着她冷冷道:

“你这颗心,朕从来捂不热。”

后来,李曜再也没来过她的明霞宫。

阖宫上下都当她失了圣心,讥笑有之,打压有之。

这一年帝王冬狩,她却仍在名单之上。

朝露困在宫中多时,难得出来,又是她最爱的猎场骑射,自是分毫不让。

她一身红衣猎装,飒飒如风,弓马骠骑,与男子同场竞技,跑赢了贵族青年,甚至不输朝中武将,依旧是全场焦点。

其间,她感到台上最高处的銮驾之上,一道灼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当夜,李曜来到她的帐中。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皮毛软榻上翻了个身,背朝他,身子用衾被捂得死死的。

“半年了,气还不肯消?”

一双劲臂伸入衾被之下,不容拒绝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扣入怀中。

她想要挣扎,忽见李曜迅速吹灭了烛火,柔和的面色在刹那间变得阴沉可怖。

“有刺客。待在此处,不要出来。”他声音低沉,每一字都敲打在她心头。

直到他提刀大步离去,她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宫中都以为她已失宠,将她的帐篷安排得离皇帝的中军帐很远,又极为偏僻,大批援兵没那么快到。

而且,李曜是屏退众人前来找她,没带多少亲卫。

这两点,给了北匈刺客可乘之机。

她瑟缩在衾被中发抖,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兵戟声、惨叫声。时有火杖明光一闪而过,飞舞的火星子落下,照出外头涌动的道道黑影,雪白的帐幕上很快泼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迹。

直到一个头颅滚到她的脚下,她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冲出了帐篷。

外面兵荒马乱,地动山摇。她才一出帐子,被脚下亲卫的尸体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那一刻,血肉横飞之中,她匍匐在地,以为自己被抛下了,身上的血水混着眼泪,渗入体肤。

面前有一大片明亮至极的光晕,那里是中军帐,她想着只要朝那处爬去,就能脱离这片炼狱。

有一道纵马的人影在眼前飞逝,越来越远,化为一个黑点之时,那人影倏然勒马,调转马头,朝她飞奔而来。

“上来!”

她擡头,看到疾驰而来的李曜,一张俊面血迹斑斑,已是杀得人鬼莫辨,正俯身要将她拉上马。

就在他放慢马速之时,一支利箭从暗处射来,直直刺中了他朝她伸出的右臂。

万般惊惧之下,她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愣着,想死?”李曜闷哼一声,骂了一句,换了一只手一把揽过她的腰扶上马。

见她在马上抖如筛糠,马镫都踏不住,李曜轻笑一声道:

“猎场上骑射那般厉害。现在知道怕了?”

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

她感到他无力地抵在她的颈窝,大片呼出的热气拂过她滚烫的颊边,呼吸其实已有几分虚弱。二人身后仍有刺客穷追不舍,一道道利箭如疾雨般在马侧穿梭不停。

她肩头忽地一重,是李曜的下颚失了力压在上面。她微微偏过头,看到他那支的箭贯穿了大臂,尚在嗡鸣。他已握不住缰绳,喘着粗气道:

“你,来控马。朝那片光跑。”

她知道,那片光,就是中军帐。到了那里,他们就安全了。可刚才她分明记得,李曜就是从那片光回来,捞她上马的。

“为什么?”她面色煞白,忍不住问。

为什么都脱离危险了,还要回来救她。

“闭,嘴……”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呜咽而过的风带走了他的气息。

后来,这支毒箭差点废了李曜的右臂。若非国师在朝力挽狂澜,大梁的天就要变了。

直至重活一世的今时今日,朝露心中仍是难言的复杂。

铁血帝王,竟也有如此犯傻的时候。

……

长夜寂寥,月色溶溶。

朝露静坐在中军帐里头,许久未动。她姣好的身姿投影在雪白的帐布上,随风微微拂动,悠悠摇曳。

帐外百步开外,重重树影之中,一身墨黑斗篷的男人立在月下。

他缓缓朝中军帐伸出手去,好似隔着这百步,也能触摸到她的影子。

点点柔和的光晕之下,起伏的轮廓,秀美的侧脸,纤细的腰肢。他可以用指尖一一描摹。

这一刻,哪怕只是个影子,她就在他一掌之中,可以握住,可以占有。

“主子,查清楚了。王女以莎车王妃之名,表面是去乌兹寻求援兵,实际埋伏兵力恐是要为洛枭报仇。”身旁戴着斗笠掩体的僧人朝他禀告道。

身长玉立的男人收回了抚摸影子的手,藏于袖中慢慢握紧。

她并非真心喜欢戾英才要嫁他,想要的不过是莎车王妃之名。

她的心上人既然不是戾英,那么,与她有夫妻之实的也不会是戾英。

那会是谁?

男人微微仰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明昧不定的残月。

他恐怕要等下一个月圆之夜方能确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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